天净沙_许开祯【完结】(47)

2019-03-10  作者|标签:许开祯

  眼前的“达远三代”几乎具备了这一切特征,更令江长明惊喜的,这树的绿很特别,眼下正是沙漠最热的时节,别的植物包括红柳还有梭梭全都晒得耷拉了头,无jīng打采的样,那绿也泛着白,有点儿蔫,有点儿败。独独这“达远三代”,保持着鲜绿,嫩绿,仿佛刚刚吸足了水,正把一身的油绿往外挤。再看树枝条下,葱葱郁郁长起的,是草,它靠枝条向草传播着水分,又借草的生气补充着自己。这便是物与物之间的互补,相生学。

  江长明直起腰,望着这将近六亩地的林子,望着这一地待长的树苗,心,忽然就被什么给堵上了。

  培育“达远三代”,老师一直是在暗中进行的,江长明也是在一次跟老师谈话时无意中听他提起的。老师没向所里打报告,也没申报课题。“达远二代”的失败,对老师打击很大,一度时间,他的脸整天被yīn云罩着,心情灰暗得更是没法提。对一个专家来说,一生培育不出一个新品种,不是啥稀奇事。只有理论建树没有实质性创造的专家多得是。就在他们沙漠所,凭论文或专著吃上专家饭的,也大有人在。老师一生论文不多,专著更是空白。他凭的,就是在沙漠里实打实搞科研,搞培育。“达远一代”曾作为最受欢迎的抗沙植物,被沙县及周边县区大量引进,广为种植,对抵制腾格里大漠的沙化,保护gān旱缺水地区的植被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随着地下水位的一再下降,还有沙化面积的不断增大,“达远一代”渐渐被淘汰。毕竟,它的抗旱性还不是太好,如果缺乏灌溉或是雨水的滋润,成活率就会大大下降。眼下五佛及苍làng那边,还主要靠它,但在沙县,在腾格里大漠腹地,它的地位却遭到了颠覆。

  谁来取代它呢?一度时间,沙漠所围绕这一课题,展开过激烈争辩。以龙九苗为代表的理论派坚决不主张再搞实验,理由是搞这样的实验成本大,熬时长,而且能否出新成果,谁也没把握。龙九苗看重的是学术,是理论上的先锋性。而且他向来不认为凭借一种新树苗就能把沙化问题给解决掉。他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抗御风沙不是简单地种树,要把治理沙漠上升到生态大平衡这一高度,要从人文领域去探讨它的未来。”他的“人文沙漠”一说,一度时间成为一个关键词,得到了上上下下的好评。有人说这种提法新cháo,符合国际社会的新思维。也有人说这种提法找到了沙化的社会根源,找到了人类的顽症,要想治理沙漠,就得先治理人类的思维。云云。

  那个时期老师是寂寞的,是受排挤和嘲讽的。“达远二代”先后花去几十万,耗时六年,最终却落个一无是处,他不能不背负质疑的目光,不能不面对来自方方面面的诘问。而且江长明清楚,“达远二代”的失败,不只是培育新品种的失败,关系到老师代表的方向是否正确,是否还值得坚持?在沙漠所,老师郑达远跟龙九苗之间,是两种cháo流、两种方向的斗争,龙九苗坚持宏观上的治理,全景式综合性的治理。老师郑达远只认一个字:树。

  在这个年代,如果一个人坚持要用种树来治理沙漠,无疑是要遭人耻笑的。这办法太老土,太落后,也太让人觉得没有学问。而老师却常常冷不丁问出一句:“除了种树,我们还有别的办法吗?”

  没有!真的没有!这是多番思索后,江长明自己找到的答案。

  3

  “达远三代”的出现令江长明他们的工作一下简单起来。“我们啥也不需要再准备,就把‘达远三代’的工作做好。”很快,江长明给组里的人分工。尚立敏坚持做好观测和记录,准确掌握“达远三代”的生长特性。方励志跟牛玉音一道,尽快找出老师培育新品种的实验资料,将其整理。江长明确信,老师一定将资料留在了沙窝铺,说穿了就是由牛枣花保管着。想到这一层,他对牛枣花有了新的看法,这人一定不简单。一股钦佩之情油然而生,他跟玉音说:“能不能将‘达远三代’推广开,资料很重要,这次,说啥你也要帮帮我们。”牛玉音真是没想到,一根树苗在他们眼里有那么值钱,从他们脸上,她看到一股陌生而又新鲜的东西。她说:“如果真的有你们说得那么神奇,沙乡人的日子可有希望了。”牛玉音说得一点儿也不为过,这些年,她目睹了家乡父老在风沙侵害下的艰难生活,如果风沙再遏制不住,沙乡人就没法在这片土地上继续生活了,跟沙湾村毗邻的羊路村,已有人携家带口,往安西那边移民了。

  安排好这里的一切,江长明带上助手小常,急着去县上,他要为老师奔走,为“达远三代”奔走。谁知再次来到县城时,就听到一个可怕的消息。沙县县长白俊杰jiāo代问题时“咬”出了郑达远,说将近二百万的治沙资金都是被郑达远先后拿走的,至于这些钱是否进了郑达远的腰包,他也不好说。不过他jiāo代出一个重要事实,郑达远的女儿沙沙去年五月一次从沙县沙生植物开发公司拿走四十万,说是办公司急需钱。当时马鸣让她打借条,沙沙居然蛮横地说:“打什么借条,有本事跟我老爸要去!”

  “不可能!”江长明当下就冲跟他报告消息的人吼,“老师是怎样一个人,我比谁都清楚。”

  “你清楚不顶用,要让调查组和反贪局的人清楚才行。”来人说。

  “那是他们的事,他们不会凭白俊杰一句话,就给老师定罪吧?”江长明愤愤难平,老师一生为治沙事业呕心沥血,鞠躬尽瘁,死了,竟还有人如此歹毒地诬陷他!

  还没等江长明把火发够,师母叶子秋便打来电话,撕扯着声音说:“长明你快来,他们,他们要抄家……”

  赶到省城,叶子秋已被送进医院,她是连惊带吓,再次发病的。据说当时的情景很吓人。江长明顾不得休息,连忙又往医院去。正好这一天肖依雯也在上班。

  看见江长明,肖依雯略略有些不自在,不过她巧妙地掩饰了。

  “才回来?”她问。

  “刚从沙县赶过来。”江长明答。

  “师母的病情咋样?”两个人边上楼,江长明边问。

  肖依雯捋了捋额前的秀发,很是担忧地说:“比上次情况还要不好,你要做好长期护理的准备。”快到病房时,江长明看见匆匆赶来的林静然。林静然也是刚刚听到消息,检察院的做法令她大为恼火,路上她已打电话,就此事向有关方面提出质疑。

  三个人结伴进了病房,叶子秋刚从急救室抬出来,这阵儿服了药,睡着了。从脸色看,她的病情似乎没上次那么严重,不过肖依雯说,病人的心脏不好,随时都有昏过去的危险。果然,一个小时后,叶子秋突然出现反弹,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四肢冰凉,血压也一下降了许多,她被二次抬进急救室。

  肖依雯她们施救的过程中,江长明接到副省长周晓哲的电话,问他有没有时间,他想找他谈一次。

  “我没时间!”江长明恶狠狠就挂了电话。一旁的林静然听出是周晓哲的声音,不满道:“你冲他发什么火,老师的事,周副省长并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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