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净沙_许开祯【完结】(36)

2019-03-10  作者|标签:许开祯

  “还煮的呢,夹嘴,往后少嚼这号没牙根的话。”

  玉音没想到,母亲会这样袒护哥哥。从拾草嘴里,玉音还知道了哥哥不少事儿,哥哥真是变了,变得令她担忧,令她害怕。她想一定要跟爹妈讲清楚,决不能眼睁睁望着哥哥往斜路上走。还没容她等到爹,玉虎便扑了进来,指着她鼻子,一口一个外家人,骂的话又歹毒又伤心。玉音刚要争辩,哥哥的嘴巴便搧了过来。妈在一旁助威:“打,还念研究生呢,老娘的钱白花了,养个狗还知道摇尾巴,辛辛苦苦供下了个啥,供下了个无义种。拾草说的那么好,不让拾草供你做啥哩?”

  玉音白白挨了一巴掌,还没地儿诉冤去。到这时她才明白,哥做的一切妈都知道,妈给哥撑腰哩。

  这个家怎么这样?好像这次回来,所有的事儿都发生了改变!

  玉音哭了一阵,不哭了,她突然想回学校,明天就回。家里她是一天也不想呆了,姑姑这儿她也不想再呆下去。她真是后悔,这个假期就不该回来。

  这个晚上,玉音突然想起那个叫驼驼的残疾人来,想起两年前那场可怕的车祸,还有为驼驼献血时发生的那场灾难。人生到底是怎样一场戏啊,为什么对它越是较真的人,命运给他的路就越是艰辛。玉音从姑姑联想到驼驼,又从驼驼联想到自己,想来想去,就把自己一次次给想哭了。后来她记起驼驼说过的一句话:“有啥难事儿,尽管来找我,我的命是你救的,我身上有你的血。”

  2

  驼驼的命的确是玉音救的。

  两年前那个落叶洒满草地的秋日的huáng昏,玉音心情激动地走在滨河路上。她没法不激动,水文专业本来是这些年相对寂寞的专业,就业更是艰难,玉音压根就没抱留在省城的奢望。她提前回了趟家,到沙漠水库考察了一番。她想,如果能在沙漠水库谋到一份工作,就该很知足了。谁知毕业前一天,校方将她找了去,说社科院要人,校方推荐了她,不过能否如愿,还得看后面一系列考试考核。玉音甚感震惊,社科院啥地儿啊,能轮到她?在她的想像里,那是博士硕士才敢问津的地儿,是专家云集的地方,哪能轮上她一个才毕业的本科生。不过校方说得很认真,一再qiáng调,对方是看中她的优秀大学生身份,还有她优异的专业成绩,要玉音做好搏一搏的准备。

  玉音当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能留在省城,而且是社科院,对一个沙乡来的女子,该是多大的诱惑。可真到了应聘阶段,难度便像珠穆郞玛峰一样横在眼前。社科院本年度只要一个水文专业的本科生,通知应聘的却有一百多人。玉音真是不负厚望,一路过五关斩六将,终于在这一天,拿到了录用通知书。她多么想找人好好庆贺一番啊,但她忍住了。她知道这才算是拿到了一张门票,能否在社科院立足并gān出成绩,都还是未知。不过,内心的激动是无法克制的,走在huáng河岸边,她感到脚步能在秋日的落叶上飘起来。

  huáng昏将滨河路罩得一片濛濛,树荫遮蔽下的草地,飘起一阵阵清香。还未开败的各色花卉,正在把最后的笑脸露给游人。滨河路向来是迷人的,充满温情的。远处,huáng河声涛涛,这条母亲河,以她千年不绝的声音,向大地传递着福音。玉音在huáng河母亲的雕塑前凝了会神,穿过碎石铺成的小径,在一对对情人的喁喁私语中,往宽阔的马路上去。

  脚步刚踩到马路上,可怕的一幕发生了。玉音清楚的看见,一辆自西往东的越野吉普,意欲超越前面的康明斯,康明斯偏是不让道,像是成心要给越野吉普难看,结果,吉普发怒了,竟不顾jiāo通规则,也不顾越来越多的横穿马路的行人,一个猛劲,擦着康明斯的车身超过了它。就在吉普司机抬头怒骂康明斯司机时,不幸的一幕发生了。康明斯司机故意一打方向盘,将吉普车bī到了路中间,吉普司机没料到对方会来这一手,为躲过对面开来的车辆,他想玩魔术一样插到康明斯前头,结果车子失去控制,斜斜地冲出了路面,朝路边的行人撞去。

  玉音听见一大片惨叫,随后,便看到五六个倒在血泊中的人。

  驼驼是那场车祸中伤得最厉害的一位,他被发野的吉普撞了起来,飞出三米多高,重重地摔在玉音面前。等玉音哭叫着将他送进医院时,驼驼已昏死过去。那一天的滨河医院乱极了,除了先前撞翻的六个人,后面又抬进来好几位。医院方面一下接到这么多危重伤者,显得手忙脚乱,没有章法。半夜时分,驼驼要输血,医院的血又供应不上。有人伸出了胳膊,说输我的。这都是些好心人,从车祸发生的那一刻,他们就跟玉音一样,忙着抢救伤者,夜深了还不忍离开。玉音也伸出了胳膊,也许是天意,她的血型跟驼驼的吻合。谁知这一输,差点将玉音的命给输掉。

  那天的医护人员在抽血时没按严格的采血规程,兴许也是当时的情况让她们忘了规程,总之,玉音被感染了,跟她一道感染的,还有两位陌生人。

  玉音在医院躺了两个月,等她出院时,才知道驼驼被截掉了两条腿,他这辈子再也站不起来了。

  第二天天黑前,玉音真就站在了悲情腾格里门前。望着酒吧门口那五个字,玉音思绪万千。

  驼驼有点吃惊,等看清从幽暗的光线中走进来的真是玉音时,他的心差点没跳出来。“天啊,真的是你!”轮椅发出一片子欢,直奔玉音而来。玉音款款一笑,半年多不见,驼驼比她预想的要好一些,也明亮一些。

  两人寒喧几句,驼驼拉了玉音的手,往包间去。这时候的酒吧已热闹起来,滨河路本来就是谈情说爱的地儿,在这儿开酒吧,焉能不热闹?有人早已耐不住,冲驼驼喊:“驼驼,来两首啊。”有人看见了玉音,故意道:“驼驼,又来一位美眉啊,好清纯!”这儿来的都是常客,有一半为驼驼的歌来,有一半,也为这酒吧的风格而来。大约酒吧里总是不缺少时尚性感还带着野性的美女,猛然走进玉音这样一位骨子里跟时尚搭不上界的乡野女孩子,人们的眼睛反倒哗地亮起来。

  “甭理他们。”驼驼边说,边让服务生打开包间。这是一间小包,装修得极尽雅致,除了很要好的几个人,驼驼很少将客人带到这。

  坐了一会,驼驼便看出,玉音心里有事。这是一个轻易不把心事写在脸上的女子,驼驼的印象中,她好像永远对生活不怨不怒,既不低头也不畏惧,咬着牙关笑对风雨。驼驼对她充满着感恩也充满着敬佩。

  “你好像不开心?”驼驼说。

  “我没法开心。”玉音没隐瞒自己,她将回家后的遭遇简单说给了驼驼。驼驼听完,紧起了眉头。也是在那场车祸中,他们互相知道了对方的家,真是没想到,意外相遇的两个人竟是同乡。驼驼的家跟玉音家离的不远,在一个叫大柳滩的小村庄里,是个比沙湾村还苦焦的地儿。

  “你就不该为学费的事发愁。”驼驼听完,有点怪罪的说。当下,他就要给玉音拿钱。玉音一把拽住他:“我不是为钱的事发急,我是急那片林子,急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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