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水之城_许开祯【完结】(90)

2019-03-10  作者|标签:许开祯

  改制一完毕,郭chūn海就去跑银行,他的尾巴依然夹得很紧,逢人三分笑,点头又哈腰。印刷厂是市上确立的试点企业,银行少不了得扶持,贷款很快批下来。市领导又亲自出面招揽业务,很短的时间内,印刷厂的机器声又轰轰响起来。等外地考察团参观时,厂子已是一片新景象。

  李木楠也开始走他的群众路线。在发现苏小玉留给他的那封信的第二天中午,单独请财务部出纳员白琳吃了顿饭。白琳结婚不久,新郎在部队坦克团工作。接到李木楠的邀请,白琳非常惶恐。一个小小的出纳员,居然能得到如此高的礼遇,不能不让她激动。提前回到家,对着镜子又是打扮又是梳妆,仿佛赴一次至关重要的约会。

  整个中午她都是在一种非常复杂的心境中度过的,目光始终盯在李木楠脸上,生怕不小心弄出什么差错,坏了李木楠的胃口。幸好李木楠吃得很有味,当然这是她的感觉,她把这感觉一直珍藏着。在她看来,这顿饭关键不在吃什么,而在于跟谁吃。请她吃饭的是李木楠,而且是单独请,所以不用李木楠表白什么,她已心领神会了。

  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白琳总是拿这顿饭提醒自己,凡是到她手中的发票,没有李木楠的签字,一分钱都不支付。她的固执后来让财务部朱部长很恼火,但她自己却很高兴。因为自从这顿饭后,她在财务部的地位明显提高,再也没有谁敢对她指手画脚。

  从出纳到保管,到采购,到统计,凡是重要岗位上的重要人员,李木楠一一请了过来,或吃顿便饭,或随便找个地方聊聊天。李木楠发现,领导联系群众的方法虽然很多,关键一条是领导要主动。领导一主动,群众的心就近了,而且无形中心里就有了堵墙,自然而然就把别的领导堵到了墙外。

  他的信息一下广起来,大到某个领导(重点是林子qiáng)跟哪些中层经常在一起,gān什么,小到厂里谁在什么场合发了句牢骚等等,就连厂里男男女女的私生活也源源不断汇报上来。他这才发现,河化是个大世界,纷繁复杂,五花八门的事都有,风平làng静的表象下,原来有那么多的内容。怪不得河阳城有人说,河化水深呀,水一深,啥样的怪事都有。

  所有信息当中,有一条引起李木楠高度重视。

  林子qiáng跟江上月的妻子打得火热。汇报消息的人说,他亲眼看见林子qiáng陪江上月的妻子上街买衣服,而且,胳膊还是挽住的。

  江上月跳楼自杀,河阳城引起不小震动。尽管检察院很快就做出对林子qiáng不予起诉的决定,但在江上月的问题上,却迟迟不下结论。江上月的妻子肖淑贤一直跟检察院讨说法,三天两头跑检察院哭闹,整得检察长没法办公。有消息说检察院让林子qiáng出面做工作,肖淑贤居然不闹了,同意接受检察院提出的赔偿。但在赔偿金的分割上,肖淑贤跟婆婆发生了严重分歧。婆婆坚持说儿子是她拉扯大的,儿子的命价理所当然归她。肖淑贤不同意,她是江上月的妻子,江上月活着挣的钱归她,死了挣的钱岂能落婆婆手里?林子qiáng建议,把赔偿金以女儿的名义存起来,婆婆继续由肖淑贤赡养。

  婆婆突然瞪大眼睛问:“她要是嫁了人咋办?”

  林子qiáng说:“淑贤就是嫁了人,也不会扔下你不管。你想想,这么多年淑贤是不是拿你当亲娘看待的?”

  婆婆嗫嚅道:“看待是看待,那是有我儿子哩,现在儿子没了,难说!”

  林子qiáng磨了半天嘴皮子,还是说不转婆婆,索性大包大揽道:“淑贤要不养活你,我养。”

  “你……凭啥?”婆婆迟疑地瞪住林子qiáng,脸上是打死也不敢相信的神情。

  “不凭啥,江上月是我的兄弟,好兄弟呀——”林子qiáng突然动了感情,痛彻心扉地捂住嘴哽咽起来。

  婆婆毕竟老了,经不住林子qiáng连哭带发誓的劝说,再说也担忧真跟媳妇闹僵,后来,点头答应了。

  善后协议签字前一天,林子qiáng单独跟肖淑贤有过一次谈话。谈的时间很长,内容却无人知晓。这以后,两家的关系便不一般起来。

  李木楠觉得该去看望一次陈天彪了。

  这是个下午,特护区静悄悄的,李木楠推开门,病房里只有陈天彪一人,半躺在chuáng上,双目微闭。他轻轻走过去,坐在chuáng边,陈天彪并没睁眼,仍然那么躺着。李木楠一时有些心虚,头上开始渗汗。他不知道接下来的谈话该怎么进行,陈天彪还会像以前那样对他充满期待充满信任吗?

  望着眼前这张脸,李木楠脑子里涌出许多往事,他想起陈天彪三顾茅庐去小厂请他的情景,想起初到河化的日日夜夜,想起陈天彪一次次力排众议,将他一步步提携到领导岗位上的良苦用心……往事如烟,往事又如一把刀,层层剥开他的心灵。

  望着望着,他心里又浮出另一番感慨。

  如果说,主持河化这段日子他有什么刻骨铭心的感受,那就是对人的感受。人在世界上,如同那些树,你如果单从树的枝叶来衡量、来判断一棵树的生命力,那你就大错特错。树的生命力不在枝叶,在于根。有些树根深枝粗,却没有几片像样的叶子,你不能说它就要枯死。那些千年古树,一身gān皮,枯枝败叶,却风chuī不倒,雨淋不死,一活就是几千年。而那些看上去清秀挺拔,枝浓叶茂的树,冷不丁一场风就给chuī断了。为啥,它缺的是根呀!

  人活岁数树活根,说的正是这个理……

  而在河阳,要想活出根来,是多么不容易!

  “你来啦——”陈天彪微微睁开眼,瞅了一眼chuáng边默坐的李木楠。

  “来了——”李木楠起身,恭顺地说。

  “遇到什么难事儿了吧?”

  一句话,李木楠的心便湿了。他本来已做好挨骂准备,想不到,想不到啊。

  “没,没遇啥事儿。”

  “没有就好。”陈天彪复又合上眼,脸色微微变幻着。

  “您……恢复得好吗?”

  “好,过两天就能出院了。”

  “哦——”

  寂静。

  “分厂……都改了?”

  “改了。”

  “工人……没再闹?”

  “没闹。”

  “厂里……咋样?”

  “还行。”

  又过了半天,陈天彪像是很艰难地问:“你把汪小丽……撤了?”

  “有些事,等你……病好我再给你解释。”

  “没……没必要,你觉得咋合适就咋弄。我,只是随便问问。”

  “我是……急了点,但我真是想把厂子搞好。”

  “我能懂,我也是……打年轻时过来的。”

  “你……听到什么,还……还是别乱信……”

  “我能听到什么,什么也听不到呀。”

  “都怪我,没及时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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