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水之城_许开祯【完结】(78)

2019-03-10  作者|标签:许开祯

  二丫抬头白了huáng风一眼,一拔腿跑里间去了。脚步声砸在huáng风心上,huáng风无限悲伤地摇摇头。这么些年,他早已让这些鸟们折腾得没了脾气。若不是大丫苦着脸求他,才懒得跟二丫这鸟提呢。

  算了,爱去不去,都是些不成器的东西。

  可转念又一想,不能不去啊,有些情,迟早是要还的,有些结,终归是要打开的啊,不能让他带到土里去!

  这夜,huáng风和二丫几乎同时忆起多年前的那一幕。

  那是四月的一个下午。那年huáng风还在上班,那个下午他突然坐立不安,办公室里走出走进,总觉什么东西不是落家里就丢街上了。细心一想,又觉什么也没有。可心里头还是一个劲地急,那份急,急得叫人想上吊。后来他走出办公室,穿过乱哄哄的街道,不由自主就到了自家院门前。那时huáng风一家住在西关街的平房里,房子是城建局落实政策补偿的。站在院门前,他似乎想了想,该不该开门进去。huáng风一向做事光明磊落,从不gān偷偷摸摸的事。那天却突然生出很yīn暗很狭隘的心理,谨慎至极地打开院门,没让粗重笨拙的门轴发出一点儿响。穿过一丈深的门dòng时,他的心快要跳出来,害怕极了,他分明已听到一种声响,很急,很迫切,又很惶乱。老城里人huáng风想停下来,当时他真这么想过,他怕,怕啊。但是,他坚持住了,他知道自己想要证实什么,更知道一旦证实了,后果将是多么严重。可他没法让自己半途而废,其实,这可怕的一天,早就藏在他心里了。

  往前走的过程相当漫长,老城里人huáng风每挪一步,都要使出浑身的力,不,不只是浑身,简直把一生的力都用上了。脚步落了地,心仍悬在半空,放不下呀,天下哪个父亲能放下这心。huáng风高一脚低一脚,一丈深的门dòng差点没把他的命要掉。

  声音是从二丫房间传出的。补偿给他的这院子一共五间房,大丫、二丫、丫儿各占一间,二丫的房间在最西边,窗帘严严实实拉着,门也关得死紧,但那声音就是关不住,硬往huáng风耳朵里灌。huáng风还没到门边,里面便很夸张很尖厉地“呀”了一声,是二丫。huáng风定住了,再也走不动。二丫的嗓子很尖锐,像被钝器刺穿似的,很夸张。紧跟着便是一连串的“啊”,一听这声音,huáng风顿觉被击中了,击穿了,头里“嗡”一声,溃然倒地。

  叶开和二丫几乎是赤条条奔出来的,huáng风倒地的声音似晴天霹雳,一下将他们从云层击回到地狱……

  二丫轻轻翻个身,那一幕便翻了过去,往事如同一张发huáng了的旧报纸,再也激不起什么波澜。她惊讶自己现在的心态,从金昌回来,她的身心有了质的变化。要是换以前,只要想起那一幕,身心立刻会被仇恨淹没。她曾认定美好的一生就是在那个四月的下午被叶开和父亲合着毁去的。那个下午之前,她的人生是多么的充满向往啊,自信像一把所向披靡的剑,可以砍向任何一个男人。二丫坚信,只要自己愿意,再伟大再出色再不可一世的男人,也会在她妩媚的一笑里软软倒下,如同挺拔伟岸的白杨总会在正午的阳光里垂头一样。二丫的这种自信在对叶开轻而易举的征服中得到了空前的膨胀,如果以前仅仅限于幻想的话,对叶开,却是一场实战啊。

  说来奇怪,对叶开,二丫原本不屑一顾的,甚至暗暗嘲笑大丫,有什么显摆的呀,不就一烂砖头。忽然的一天,她不再这么想。每每看见这个会摆弄文字的瘦黑男人对大丫做出亲昵的动作时,她身体的某一个部位开始不舒服,吃饭或是喝水,嗓子便跟她作对,很香的饭菜一到那儿便难以下咽,而且没有味道,抵达胃部的尽是白开水般的寡淡。因此饭桌上她的表情总是烂白菜一样死青,不像大丫那么神采飞扬,下巴的颜色都如粉色内衣般充满了肉感。后来她无意偷看到大丫洗澡的情景,她的胸又高又大,完完全全变成了两座山峰。再看自己,那儿简直就像懒惰的农人随手铲的两个gān土堆,既无形也无状,水分更是少得可怜。

  原本她们是一模一样的啊!

  她把这一切都归罪于叶开,是他的勤劳拉开了两人的差距。这么一想,她看叶开的目光便变了。

  事实上二丫从未动过从大丫手中争抢叶开的脑子,她和叶开上chuáng完全是大丫无意中漏了嘴说出一句让她怦然心动的鸟语,大丫是在跟叶开完事后意犹未尽地跟她耳语:“他在chuáng上那个疯哟……”脸上像夕阳涂抹上去的红霞,久久不肯褪去。二丫傻傻地站在大丫chuáng头,当下心便成了一片汪洋。很多个日子里,她被大丫这句鸟语折腾得夜不能寐。等那个下午huáng风和大丫上班后,她忽地忆起那句鸟语,脸颊滚烫一片,一股无法遏制的冲动让她骑车就去找叶开,等她跟叶开关起门来喘粗气时,她的五脏六腑都让大丫那句鸟语掏空了……

  那个下午不但没能让二丫体会到大丫鸟语里的那种疯癫,更可气的是慌乱中叶开将一大摊污物喷在了她平坦滑润的小腹上。自此,二丫对男人所有的美妙幻觉都化成手纸里的污物,以至嫁给雷啸很长的日子里,一看到雷啸完事后用手纸擦那污物,便恨恨地生出将雷啸一并扔进垃圾桶的冲动。直等到她跟苏朋在浴盆里完完美美有过一次后,才将那脏兮兮的记忆彻底冲洗gān净。

  想起来,那是多么漫长多么污浊的一段记忆啊。

  现在叶开要死了。经历了叶开经历了雷啸经历了苏朋经历了三儿的二丫,突然对男人有了另一种看法,这世上,男人是需要好女人去疼的,他们个个都是伤痕累累。

  躺在chuáng上,二丫脑子里尽是支离破碎的碎片,每一个碎片都跟男人有关,但她无法将它们串联起来。仿佛每个碎片都是不经意中扔弃的一片手纸,这阵却以异常坚硬的方式刺痛她。她的心快要痛得出血了,她听到自己哭泣的声音,那是一个女人痛悔自己一生的声音,有忏悔、羞怒、怨恨……更有深深的期盼,焦灼的等待。

  45

  阳光从窗户泻进来,打在地板上。冬日的阳光,显得那么稀薄,那么惨淡。

  病房里有点冷。

  陈天彪头上的伤愈合得差不多了,眼角已经拆线,裆里却迟迟消不了肿。他急着要出院,让医生训了一顿。“跌打损伤一百天,何况这伤在要命处,要是不怕废,你这就走。”

  一听废,招弟恶恨恨顶了医生一句:“你咒谁哩,说话不能好听点啊。”

  来医院探望他的人越来越少,有时一连好几天,都听不到厂里一点信儿。小丽倒是天天来,但招弟看得很紧,不让提厂里一个字。

  这天小丽走时,悄悄把一张报纸放下。陈天彪一看,是前一天的省报,整个二版全让河化占了。

  李木楠的大幅照片登在上面,照片上的他年轻、英俊,眉宇间透出超常自信。陈天彪一字一句往下看,慢慢,眉头就皱紧了。

  “不行,我得找他谈谈!”陈天彪猛地跳下chuáng,恨不得立刻叫他来,当面理论一番。改革是大趋势,是挡不住的洪流,也是国企解危脱困的唯一途径,但陈天彪坚决不同意再让工人集资入股。河阳前些年不是没搞过集资入股,但结果怎样?厂子破产时照破不误,工人不但拿不到一分钱补偿,入进去的钱都没地方要。工人一年挣几个,那都是血汗钱,养命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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