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水之城_许开祯【完结】(68)

2019-03-10  作者|标签:许开祯

  郭chūn海找到他时,苏连泉正在筹措路费准备上北京上访。经郭chūn海再三劝说,才推迟了去北京的时间,挨家挨户通知元旦上访的事。

  有河化做后台,糖厂的工人们自然理直气壮。他们一队儿排开,静坐在政府门口的马路上,东大街的jiāo通立时给堵了。啥快也不如邸玉兰的腿快,糖厂的工人刚坐稳,邸玉兰的声音就响起来。这次她一改往日直白调,居然用了河阳民间《哭五更》的小调。

  一更里来月儿升

  糖厂的工人去卧轨

  我的天呀我的天呀

  糖厂的工人去呀去呀么去卧轨

  二更里来西北风chuī

  工人的血汗钱没了音

  我的天呀我的天呀

  工人的血汗钱没呀没呀么没了音

  三更里来月正中

  工人的死活谁关心

  我的天呀我的天呀

  工人的死活谁呀谁呀么谁关心

  四更里来起乌云

  这世道叫人说不清

  我的天呀我的天呀

  这世道叫人说呀说呀么说不清

  ……

  邸玉兰的五更哭得肠断肝裂,声泪俱下。仿佛一个蒙受不白之冤的冤魂对天痛诉心中的悲愤。天有了感应,地有了感应,一股沉沉的怨气弥散在河阳城里,久久不能散开。

  这天的上访是那样不走运,仿佛寻亲的人不远万里冲破一切艰难险阻怀着激动难耐的心情叩响亲人的门,期待着与久别的亲人紧紧拥抱,却被告知他朝思暮想急切想见的亲人有事出了远门,热情顿时化作冰凉,多日的渴盼反倒演变成一股莫名的愤怒,恨不得一脚将拒绝他的门扉踢个稀巴烂。

  老城里人huáng风从这片谩骂里嗅到一股气息,一股烂白菜倒大街上的腐烂味儿。他站在离人群五六米处,眼里是一片迷惑。这个上午河阳城接二连三发生的怪事让他失去了镇静。脑子里反复琢磨这些事,试图琢磨出个头头道道。不料这些事反在脑子里团成个疙瘩,把他琢磨的路给彻底堵住了。

  陈天彪是让市长的车拉到市委招待所的。刚进会议室,就被夏鸿远劈头盖脸训了一通。

  “你这董事长是吃gān饭的,上千号工人上访,你竟然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会议室气氛低沉,隐隐透出一份临战前的紧张。陈天彪本想解释几句,一看四周全是冷冰冰的脸,垂下头,哑巴似的站着挨训。

  市委副书记接过夏市长的话,语重心长地说:“职工接二连三地上访,说明我们的思想工作做得很不够。这很危险啊!企业无论改到哪一步,党委的作用都不能削弱,这个教训很值得我们深思。”

  陈天彪清楚,副书记的话是指向他的。一年前市上对河化这样的大企业提出一种思路,意为董事长跟党委书记不再一人挑。林子qiáng作为党委书记的候选人被提到党代会上,结果表决时比陈天彪少了六票,未能当选。副书记对此耿耿于怀,今天借题发挥,也在情理之中。

  几乎所有的领导都对陈天彪或明或暗批评了一番,会议才算告一段落。接下来讨论如何答复工人,尽快平息事态。

  会议很快形成两种意见,一是以夏市长为代表的qiáng硬派,要把这次上访定性为聚众闹事,破坏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有人甚至要求公安介入,严肃查处。另一种是以副书记和副市长刘振先为代表的稳妥派,提议市上立即组织力量,深入到上访工人当中,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他们体谅政府的难处,有问题按组织程序解决。

  意见不统一,会议出现了短暂的僵持。

  市长夏鸿远把目光挪向陈天彪,征求他的意见。

  陈天彪扫扫会场,用征询的口气说:“能不能先做做工作?工人们的要求也不是没有道理。”

  “好,你现在马上去做工作,我们等你的消息。”夏鸿远不耐烦地打断他,将他第一个推到工人面前。

  老城里人huáng风觉得自己是在看戏。从早起到现在,他一边品着茶,一边静观事态的发展。今天这场戏,早在他的预想之中。想买河化,哪有那么容易?

  huáng风今儿个心境好,从他旧礼帽遮挡下的脸上便能看出来。昨晚烂鸟二丫终于毕恭毕敬坐他面前,承认自己错了。二丫说她本打算这辈子就这么糊里糊涂过下去,可现在她醒悟了。说这话时烂鸟二丫脸上挂着悔恨的泪,晶莹的泪珠子就像chūn天的雨打在huáng风gān裂的心上。等烂鸟二丫忏悔完自己的人生,huáng风的心也让雨水给湿润了过来。他开始理解二丫,觉得这丫头其实苦着哩。他甚至有点怨悔自个对二丫过于狠,过于苛刻,没有及时医好她的心,让她走了这么多的弯路。幸好,这丫头自己撞南墙撞醒了。làng子回头金不换,huáng风递给二丫一片纸巾,示意她把脸上的泪擦gān。薄薄的一片纸巾仿佛载了一颗父亲重重的心,二丫接过的一瞬,“哇”一声捂脸大哭,那哭声载着太多太多的内容,也终于把裂了缝的父女情哭愈合了。

  huáng风并不完全清楚二丫醒悟的真正原因,有些话二丫没说,说了怕父亲永远不原谅她。生活中的种种遭遇真的让她醒悟了,她真想再活回自己。

  老城里人huáng风换了个姿势,尽量让自己躺得舒服点。日头已经西斜,冬日的阳光晒多久也不见热,一旦遮挡住身子便冷起来。他的面前又围了不少人,是从乡下赶来看热闹的农民。农民们七嘴八舌,说出一些让huáng风吃惊的话。

  “市长呢,他咋还不出来。”有人哈哈笑着说。

  “破烂儿哩,破烂儿咋还不来?”

  “他狗日还有脸来,早成了捣死在dòng里的老鼠。”

  “……”

  “破烂儿来了——”

  人群“哗”一阵骚动。huáng风暗暗一惊,想不到陈天彪真是个木头鬼,今天这事,你躲还来不及哩,硬往火堆里跳,找哪门子死啊。

  果然,陈天彪进去没多久,上访者便发生一阵骚乱。他黑住脸,厉声让郭chūn海带人回去。郭chūn海yīn笑着:“你算老几?”陈天彪见没人听他的,脾气越发大,冲上访的工人说:“有本事你们闹,能闹出饭碗来我背你们回去。”

  “姓陈的你滚开,你把老子们的饭碗砸了还跑来当好人。”人群里爆出一声恶骂。骂这话的人是张gān头,纸箱厂的装卸工,三十来岁,身子很横实,长得凶神恶煞,纸箱厂没兼并前打群架伤了人,蹲过几年监狱。这些年仗着这点资本,在河化混成了个人物。见陈天彪望他,张gān头怒了,黑脸道:“敢望我?你滚不滚,不滚休怪我不客气。”

  一看张gān头也掺和在里面,陈天彪的火气更大,再次冲职工喊:“都给我回去,听乌合之众的话,你们有没有头脑?”

  “谁是乌合之众?”张gān头存心挑衅滋事,跳到陈天彪面前,指着陈天彪鼻子,恶声质问。

  陈天彪哪能受下这等侮rǔ,厉声道:“你这害群之马,给我走开!”

  没等陈天彪说完,张gān头冲他就是一拳。这一拳正好打在陈天彪脸上,他捂拄脸,眼冒金花,鼻脸在手指间肿胀起来。张gān头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喊了声:“打这破烂儿!”拳头便像雨点似的朝陈天彪头上砸去。老葛一看动了手,扑上前护住陈天彪,骂张gān头:“你耍哪门子二货,给我滚回去。”张gān头冲老葛又是一拳,“敢骂老子二货,老子连你一起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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