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水之城_许开祯【完结】(6)

2019-03-10  作者|标签:许开祯

  河阳人对陈天彪离婚再娶,并没太大的非议。像他这么大的老板,娶个小老婆算啥,别三宫六院就行。换上谁还不都一球样!

  倒是老城里人huáng风经常说,不就一个乡下土鳖子,还想在河阳城里闹大事?老城里人huáng风自始至终对陈天彪怀有毫无道理的仇恨,说河阳城正是让这些乡下土鳖子给搅成个四不像。在河阳城大làng淘沙后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企业家里,huáng风独独偏爱酒厂的胡万坤,说人家那是喝过墨水的,是个gān大事的料,陈天彪敢跟胡万坤比?huáng风静观天象,而后叹喟:成大器者,唯胡万坤也。可huáng风此话说完没一年,酒厂却奇奇地垮了,扇了huáng风老儿一个嘴巴。自此,他不再谈论河阳城的大事,终日游dàng在广场里,尽瞅些河阳城花花绿绿的小事。

  河阳人认为,老城里人huáng风一向偏激,他仇视陈天彪其实是在仇视河阳城里的乡下人,认为是乡下人坏了河阳城的风水,败了河阳城的地脉。他的话当然不能让人接受,有人当面就跟他顶牛,说:乡下人咋了,河阳城头一个个拿大哥大,住小洋楼的;开私家小车,养小女人的哪个不是乡下人?瞧瞧你们老城里人,住个贫民窟,吃个烂菜根,娶个刁婆娘,日子过得那个窝囊,还嫌弹乡下人哩。huáng风不服气,骂:“乡下人钱再多终归还是乡下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跟城里人比,远着哩,再过一百年吧。光这教养,怕是一百年也学不来啊。”

  然后又骂了句天。

  骂归骂,争归争,对陈天彪,河阳人还是普遍寄予厚望的,觉得这河阳城假若没了这么个人,茶余饭后该谈喧谁哩。说胡万坤?不行,没味道,读了书的人都一个孬样,啥时也脱不开个“酸”字,哪有人家陈天彪气魄大,平地上起座山,塌了也有个响声。说车光辉?不提倒好,一提车光辉更来气。瞅瞅河阳城,哪儿没让他拆过,有本事拆,没本事建,真是个“拆光毁”!

  比来比去,河阳人还是偏爱陈天彪,好说歹说他给河阳城建下这么大个厂子,养活着一万人,不容易呀!

  第2章

  5

  大风过后,河阳城陷入了静默。

  尽管有消息说,电视台和气象局的四个工作人员冒着生命危险抢拍的纪实片惊动了省里和北京城,也尽管有消息说,上任两年的市长抢在第一时间赶到省里,为河阳争取救灾物资,但河阳城蔫头耷脑,就跟贼偷光了气一样。

  人们从屋里走出来,突然发现河阳城烂掉了。像个被人捶扁了的老女人,千疮百孔,那本来就满是皱折的皮肤到处裂开血口,huáng沙一灌,更像溃烂的血口抹了一层浑浊的红药水,令人发呕。

  空气是发了霉的那种,黏黏的,腥,还带着酸臭。一股腐烂的气息弥漫在空中,细细一闻,就品出是一股残存在城市里很久远很久远的死亡气息。人们纷纷把目光挪过来,投向西边的古河滩。乱石河滩上面,果然浮出一层褐红的血雾,既不流动,也不飘散,像城市的yīn魂,悬浮在半空……

  接二连三的消息让人伤心。

  先是说公安局清点队伍时发现少了一个人,点来点去不知少的是谁,后来值勤gān警说,肯定是那个穿粉红色裙子的女学生。一查果然那女的不见了,可她的裙子还在,粉红粉红的,悬挂在墙上。

  接着说寺里那座千年古塔倒了。啥时倒的不知道,反正风停了不久,有人说眼里望不见东西了,跑去一看,古塔就倒了。古塔怎么能倒呢?千年的古塔,啥没经见过,大风大làng都熬过来了,怎么这次就倒了呢?

  古塔倒的很日怪,就像放倒了一棵树,倒下来仍是好好的,居然没撞碎。

  塔里面肯定有宝藏!

  围观的人立刻扑上去,扑到塔的身上,钻到塔的肚子里找宝藏。公安赶来的时候,塔都囫囫囵囵的,等拿枪把抢劫的人吓唬出来,塔就“哗”一下碎了。

  碎了!

  你说日怪不日怪?

  更日怪的是,九十九岁白寿的文老先生死了!

  大风停了的第二天,老城里人huáng风忽然记起文老先生,扔下手中的活计,从贫民窟一路小跑到了文老先生的古院子里,就发现文老先生死了。文老先生死得越发奇怪,他躺在竹椅上,眼睛睁得大大的,睁成两个大问号。

  huáng风大感惊讶,一连五天的大风,文老先生眼里竟无一粒沙子!

  文厚也死了。死得更惨,身子蜷缩成一团,上面盖着厚厚一层沙,huáng风挖出他时,文厚黑窟窟的眼里全是沙子。

  爷孙面前,躺着大风前摔死的另一只鹰。

  huáng风拽起文老先生时,猛听有人说:再差一岁了,咋就活不过去呢?

  这声音来自哪里?huáng风怔了半天,近乎痴呆地盯住文老先生,盯着盯着,猛觉文老先生一定是看见了什么。

  看见了什么呢?

  此后,这个问题便久久地困扰着huáng风,让他本来就古怪的行为越发古怪。这个名门望族的落拓子弟,带着这个巨大的疑问,开始了他人生最黑暗的思考。

  文老先生的葬礼简单而淳朴。葬礼由huáng风主持,参加葬礼的除了huáng风一家,还有不少闻讯赶来的听书人。过去的岁月里,他们没少听过文老先生的段子,有些段子已成为经典,对他们的人生起到潜移默化的作用。人们默默地站在文老先生棺材前,以非常复杂的心情跟这位白寿老人告别。huáng丫儿发出伤心的哭,她是人群中唯一披麻戴孝的,她的哭引得周围不少人淌下了泪,对此huáng风感到满意。在huáng丫儿的哭声里,huáng风很像回事地为文老先生点亮了长明灯,打起了幡,还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文家爷俩在huáng风的细心打理下,平静地上了路。

  huáng丫儿一路放悲,她的悲哭引得姐姐大丫深感惊讶。大丫拉了一把她说,行了,哪有那么多眼泪,也不怕人笑话。二丫跟着说,做做样子就够了,还真当成文家的人了?

  huáng风恶恶地瞪过来一眼,见两个女儿一脸的无所谓,遂冲天空“呔”了一声。

  葬完文老先生,huáng风照例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来到广场。文老先生眼里那两个巨大的问号,让他亲手埋进乱石河滩那片寂静的公墓里,像替自己埋住一个秘密,心里不免激动。

  这是大风过后的第七个日子,广场里早已人流如织,关于大风带来的种种不快,这儿是最好的发泄地,间或有啥子疑惑,自有人给你解开。

  当然huáng风没啥疑惑,那两个问号,他是不屑跟“神仙”们讲的,他们懂个鸟,只会哄弄乡下人,骗几个鸟钱。

  穿过乱攘攘的人堆,huáng风往里走,不时有人跟他搭讪,当然不是熟人,河阳城huáng风没几个熟人,这不能怪他,像他这样世袭身份的贵族,河阳城本来就没几个,文老先生这一走,说不定就剩了他一人。至于眼里这些乱七八糟的鸟人,huáng风是决然不会与他们为伍的。

  有人用胳膊肘捣他一下,驻足一看,是一小年轻,混混,眼睛眨巴了几下,冲huáng风掀开西装右襟,鬼一般悄声说:“要古币吗?”

  “呔!”huáng风两眼一怒,混混吓走了。

  又有人伸手拽他一下,拽的是后襟,huáng风转身,见是一青眼圈的人,“要面吗?”“呔!”huáng风扬声呵斥,青眼圈剜他一眼,龇着牙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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