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水之城_许开祯【完结】(42)

2019-03-10  作者|标签:许开祯

  巷子里的风很厉,吼吼地叫,几只鹰旋在天空,谁家的收音机正在唱秦腔,《铡美案》,破烂儿一听就听出来了。风打在脖子里,嗖嗖地疼,天太冷,风灌得他直打哆嗦,脚有些木,脚后跟那道冻裂的血口子一迈步就生出钻心的疼。

  后来又梦见被两个民兵捆了绳子,押到大队院里,连长苏万财叼着经济烟,打他一个嘴巴,骂:“你狗日吃了豹子胆,敢打兰花的主意,说,你摸兰花没?”“没摸。”他照实答。“没摸个头!白晃晃的奶子细嫩的肉,你能不摸?”民兵二蛋接过话,朝他尻子上踢了一脚,他见二蛋手里拿个铁钳子,朝自个移来。他怕了,颤颤地说:“摸了。”

  “哈哈,老子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还真给摸了。老实jiāo代,摸上去啥滋味?”苏万财一脸yín笑,脸凑他跟前。

  他不知道该咋jiāo代,垂下头,使劲想兰花脱了衣服的样,可咋想也想不起来。二蛋没耐性了,猛一下夹住他的手指头,他妈妈老子地喊。苏万财顺手捡起一团烂棉花,一股子腥气熏得他呵不出气,他脸涨得红红的,眼珠子都要憋出来了。苏万财猛就把棉花塞他嘴里,扇他一耳光道:“jiāo不jiāo代,不jiāo代老子把你东西给剪了!”

  破烂儿狠上心,心里使劲骂:“二蛋,操你妈,苏万财,你不得好死!”

  他骂的很过瘾,很解气。

  后来他就醒了。

  迷迷糊糊睁开眼,黑咕隆咚啥也看不见,就觉后脑勺下面绵绵的,暖得跟枕在娘肚子上一样,身上居然还盖着被子,身子底下一股子热,像睡在大书房炕上似的。

  他努力地辨别着,辨不清自个到底在哪,耳朵里响起匀细的鼾声,两股细气儿扑扑chuī在脸上,温热、cháo湿、痒痒儿的,伸手一摸,竟摸见身边是个女人,一骨碌翻起来,跳到炕下,心嗵嗵直跳。

  “哧”一声,火柴划着了,点了灯,眼前一片晕白,等反应过来,猛见炕上躺着的是麻大姑。

  “你总算活过来了。”

  麻大姑掀开被窝,露出半luǒ着的身子,一对跳兔子似的奶头,晃来晃去耀在破烂儿眼前。她披上外衣,下了炕,趿拉上鞋,说:“知道不,你都昏迷几天了。”

  “我咋在你家?”半晌后破烂儿问,心还惶惶的。

  麻大姑给破烂儿倒碗热开水,说:“前儿晌午我路过你家,想起你被民兵抬回去,几天了不见人影,进去一瞅,你冻成个冰蛋蛋,吓坏了,叫栓子背你看医生,你猜咋着,他跟苏万财一溜秋儿钻了。没法子,我就把你给背来了,你都昏了几天,下雪那天背过来的,今儿个雪都化开了,整整四天,你命大呀,总算活了过来。”

  麻大姑边说边往锅里下面片子,咕咚咕咚滚,白白的面片在滚头上跳来跳去,发出馋人的光。水汽腾起来,掩住了麻大姑大半个身子。屋里是一股香喷喷的热气。

  饭熟后,破烂儿一气吃下三大碗。

  麻大姑跨在炕沿上,破烂儿说了一堆感激的话,吃完就要回去,麻大姑拦住他,嗔骂道:“不要命了你,你那屋里一个冬天不生火,冻得跟地窖一样,又没个热炕,你还想再死一回呀。”

  “那……我总不能再睡你屋里。”破烂儿吞吐道,一脸的愁和尴尬。院子里风吼吼直叫,把人的心扯得一紧一紧。

  “我屋咋了?嫌冷还是嫌脏,你的羞脸重还是命重?”

  破烂儿还在犹豫,毕竟这是小寡妇的家,说不定庄子里早有了闲话,可一想自个的冰窖,这屋的暖和就像暗中扯他的手,脚步迟疑着,终究还是没迈出去。

  麻大姑不再吭声,专心煎中药。药味弥漫开来,漫在两个人的心上。

  这夜,两个人谁也没再睡觉,炉火烧得旺旺的,两个人围住炉火,说话说到了天亮。

  25

  破烂儿再要进城时,大姑多了句话,有时间到猪站去转转。

  那年月,农民让养猪,却不让私下卖猪,收猪归猪站管。大姑男人原在猪站当屠夫,操得一手好刀,可他贪酒,喝上二两就不知姓啥,大姑说他不听,终于喝出事来。他给站长送了一副猪下水,两个人拉开阵势喝,站长性jian,不到一瓶就灌翻了二愣子。他头昏脑涨往家走,半道上让拖拉机给辗了。

  猪站在河阳城北门外,不大,空落落两个院子,几间房,空地里摆几口大黑锅,烫猪用的。锅边上支几块木板,血污一片。破烂儿转悠来转悠去,几个人正围在门板前,操刀的操刀,涮肠的涮肠。院子里满是猪粪和血腥混杂的味道,站长悠闲地吧嗒着“huáng金叶”烟,居高临下地瞅着前来jiāo猪的农民。农民们来自四乡,一人一头猪,猪脖子里套个木夹板,绳头攥在主人手里。

  不到一个星期,破烂儿看出门道来了。

  河阳城就这一个猪站,可四乡八邻的猪多,农民卖猪是由着性子的,忽一天猪多,忽一天猪少,猪站统共五个人,猪多时忙死也收不过来,卖不掉的猪只能赶回去。第二天,破烂儿依照大姑的吩咐,买了两瓶粮白酒,两盒huáng金叶,敲开站长的门,喧了几句,走了。隔了几天又来,还是两瓶粮白酒,两盒huáng金叶,多了大姑纳的一双布鞋。日子久了,两个人熟了,站长觉得破烂儿不错,就说,想学屠户就来,让你白学。

  破烂儿白学了一个月,隔三间五送站长一些“礼”,站长有时喝醉了,破烂儿把他背回去,站长家煤块用尽了,破烂儿抽空给他拉下一院子。站长很是高兴,说:“明儿个起,一天给你五毛,工资,我说了算。”

  又过了一月,破烂儿领了工资,十五块,一分没动送给了站长老婆。站长眯着眼说:“你图啥哩,直说。”

  破烂儿笑笑,不急,喝酒,喝高兴说,喝不高兴不说。

  再后来,猪站前面院里,多出个代收站。当天卖不掉的猪,赶回去累赘,就赶到破烂儿这院,过秤后一律付现钱,卖猪的农民很高兴。

  一年后,破烂儿不单是坐院里收,还悄悄到各村各队收,套个驴车,天黑出门,天亮回来。这期间,破烂儿一有空就来大姑屋里坐上一阵,隔阵子不来,心就空落。大姑早已不拿他当外人,衣裳脏了给他洗,夜里就煤油灯下,一针一线给他缝补。看他鞋破了,又哧溜、哧溜纳上一双厚底子,拿出箱底子下压了好几年的条绒,做一双新鞋。慢慢,庄子里就风言风语,众人嘴里喷出的唾沫渣能把人淹死,破烂儿只当没听见,身正不怕影子斜,叫他说去。

  正收到好处,破烂儿突然不收了,草草把收猪的东西贱卖掉,回来了。

  天已擦黑,破烂儿没心思做饭。城里一个人懒散日子过惯了,想认认真真做顿饭吃,难,手懒了,心也懒了,躺炕上gān瞪着屋顶望半天,就望出愁肠了。二十好几的人了,还这么破破烂烂地过日子,这日子,哪像个日子呀。恓惶了一阵,心一狠,算了,不想了,光想顶啥用,一步一步来,我就不信!

  庄子里墨黑一片,坑坑洼洼的巷道几次险些将他绊倒。西北风呼呼地响过,卷起几声狗叫,叫得他心慌。谁家的娃子挨了打,láng崽子般哌喊。穿过麦场,绕过gān涝池,往右一拐,洼地里隐隐约约的旧院子,就是麻大姑家了。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42/113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