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水之城_许开祯【完结】(39)

2019-03-10  作者|标签:许开祯

  陈天彪起身踱步窗前,十月的阳光下,厂子看上去异样的平静。风掠过视线里的厂房,朝远处的广场刮去。河化大厦顶端那团粉红,再一次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我有情人吗?

  他突然地问出这个问题,居然连自己也惊了一下。

  在他的生命里,除了麻大姑,就只剩下苏小玉了。他不是没有机会,而是他实在对生命之外的那些女人,动不起念头来。他的脑海里,再一次闪出大姑的影子,那磨盘一般的身影,久久地,久久地旋转着,勾起他对往事的回忆……

  蓦地,脑际中幻化出另一个身影,一个模糊而又清晰的身影。那是一个美丽得让人惊骇的女人,一袭白裙,在斜阳下悠然地走着,粉红的面庞盛开灿烂的笑容,清澈的眸子盛满水汪汪的温柔。她向自个走来,从huáng昏走向深夜,带着她的温柔,带着她的圣洁。那灿烂的笑容要融化他,如水的温柔要淹没他……

  她是谁?为什么老是出现在我的幻觉里?

  他把目光伸向远处,盯着那一团耀眼的粉红。他不知道自己这是咋了,只要一看到那团粉红,那个白衣粉面、美若仙子的女人就会清晰地出现,而后久久地盘桓在梦里,挥之不去……

  23

  李木楠忙着跟河阳体改委汇报河化改制的事。李木楠现在是身兼数职,不仅是河化副总,还兼着河化体改领导小组组长。河化的体改方案是他亲手编制出来的,里面许多细节问题,他得给体改委主任一项项汇报清楚。跟他一道去的,是河化体改办主任汪小丽。

  上市泡汤以后,陈天彪便将汪小丽召了回来,最近搞内部改制,陈天彪又让汪小丽给李木楠当助手。陈天彪这样安排,目的再明白不过,就是想让他们重归于好。可他哪里知道,有些东西一经毁坏,是再也不可能复原的。

  重新面对李木楠后,汪小丽多了一份从容,少了一份羞涩。这个让她深爱了五年的男人最终还是亲手粉碎了她的爱情,也粉碎了她人生最后一个童话。她像从大梦中震醒,开始学会用另一种目光看人生。

  市体改委主任对河化改制方案表现出一番少有的“热情”,不厌其烦地询问着李木楠,一次次推翻或是否定李木楠的意见。汪小丽有点厌烦这个男人。他询问的神情不像是为了完善方案,而更接近于一种jī蛋里挑骨头的无理取闹。听了没多久,就觉这个所谓的体改委主任也只不过是一个不学无术,靠嘴巴子混饭吃的角色。他除了对河阳市制定的国企改革二十四条背得烂熟外,对企业改革最本质、最关键的有如产权如何清晰,政企如何分开,核心竞争力如何形成等几乎一无所知。碰上这么一个人,即使你的方案再经典、再实用,又有何用?

  目睹了河化的cháo起cháo落,亲身经历了河化的几次大震dàng,汪小丽评价事物的态度越来越像陈天彪。这些年她遇到过不少这样的人,他们的所作所为,让她从骨子里生出一种厌恶。现在一听那些不着边际的大道理,她就条件反she似的头痛,甚至反胃。她正想找个借口溜出来,透一点新鲜空气,李木楠的手机响了。隐隐约约听到打电话的是个女人,语气很急切,再看李木楠,说了没两句,额上已渗出细碎的汗。汪小丽瞅他一眼,心里忍不住泛起一股酸涩。

  两人走出体改委,李木楠极力掩饰自己,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是一位老同学,她家里出了点事,让我过去一下。”

  汪小丽笑笑。她突然觉得李木楠很好笑,自己也很好笑,这又何苦呢?

  从体改委回来,汪小丽径直去见陈天彪。

  陈天彪临窗而立,背影像一棵风中屹立的树。汪小丽站在门口,凝视了好一会儿,才敲响本就敞开着的门。

  陈天彪回转身,凝着的脸缓然放松:“怎么样,体改委有没有提出不同意见?”

  “还能没有?简直是jī蛋里挑骨头。”汪小丽很是愤愤然,她把体改委主任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过程述说了一遍,末了,又补充道,“看样子,他们压根就不想批。”

  陈天彪皱起眉头,心里掠过一层暗,片刻后,若有所思地说:“这点我们早应该想到,现在没人想让河化这样。”

  “我也这么想,万一市上卡住不批,这改制不又成了纸上谈兵?”

  “有啥办法,说是企业的事,可又由不得你企业,这也不光是我们一家,现在的国有企业,都是这个处境。”

  “可南方就不一样,国有企业都朝私有化方向改,企业的自主权大得很,政府只管宏观上的调控,企业的经营权完全jiāo给了企业。”

  “南方,南方,老提什么南方,这里是河阳!”陈天彪猛然发了火,汪小丽吓得噤声。

  过了一会,陈天彪又说:“小丽啊,你进厂也有些日子了,跟着我也不是一天两天。看问题,一定要全面,年轻人光会意气用事不行,要学会审时度势,要学会辩证,更要学会综合分析或判断。让你担任体改办主任,我是有私心的。一是想锻炼你,二来……”陈天彪忽然有些说不下去,汪小丽看见他眼里多了东西,那东西呈雾状,茫茫苍苍。

  她嗯了一声,低下头,等陈天彪把话说完。

  陈天彪咬了下牙,又道:“我现在孤单啊,有种众叛亲离的感觉。”

  “不会的,真的不会。”汪小丽紧忙起身,陈天彪的话把她吓着了。陈天彪打断她道:“有些事你这个年纪还搞不明白,不过没关系,多磨砺磨砺,你会成熟得快。”

  “我听您的,一定听您的。”

  “不是听我的,而是凡事要有你自己的判断!”陈天彪加重语气道。汪小丽不吱声了,陈天彪对她,几乎跟女儿一样,这里面有姑姑招弟的原因,也更有陈天彪自己的原因。汪小丽能深深感受到,陈天彪内心的那份孤独,那份不被理解。

  作为河化集团体改办主任,她非常清楚河化改革的艰难,也十分理解陈天彪所处的两难境地。一头是企业,一头是工人,二者实在难以兼顾啊。河阳下岗职工实在太多了,再下,不只是难以jiāo代,而是良心不安啊。

  还有政府这层关系,汪小丽虽然体会没陈天彪那么多,那么深刻,但就她这些年跟政府打的jiāo道,她就知道,哪方面都能开罪,都能说不,独独政府,说不得,也不能说。

  汪小丽还有一份难,望着陈天彪忧虑不堪的样子,她为自己不能替他分忧解难而心生惭愧。她是陈天彪一手培养起来的,河化刚刚起步的那年,她有幸被派到省商学院读了三年大学,学成归来后,一直想报效厂子。一眨眼,五六年光景逝去了,自己对河化、对陈天彪一点大的作为都没有。有时她真恨自己,觉得那三年学真是白上了。可陈天彪反而时时刻刻鼓励她,给她机会施展,这让她越发心生自责和内疚。这次河化提出改制,尽管她内心深处极不情愿再跟李木楠一起工作,但为了自己这个心愿,她还是qiáng装欢颜地给李木楠当起了助手。

  “木楠呢,他咋没回来?”陈天彪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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