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水之城_许开祯【完结】(3)

2019-03-10  作者|标签:许开祯

  河阳为内陆沙漠气候,多风。史书记载,河阳风灾频繁,风祸不断。东晋穆帝永和七年,河阳大风拔木,huáng雾下尘。清康熙四十七年chūn三月二十五日,河阳昼晦如夜,禽鸟死者无算。民国二十七年,河阳bào风为灾。一九六三年,河阳大风日数达三十九天。一九七一年六月下旬,河阳出现十二级大风三次……

  气象学上风灾分为大风和gān热风。民间分为huáng风、红风、黑风。

  一曰huáng风,多发于三、四月间,起时就地打旋,螺旋式升腾,及半空中化为风流。来势较猛,但风力较弱,一般只染尘天气,对农作物伤害不大,偶尔携有疫菌。百姓经它一chuī,轻者患流行疫病,重者染重疾,久病不起。huáng风起时,天晴地朗,没有先兆,频数又多,常令百姓防不胜防。因旋风携土带尘,看上去如huáng雾,故俗称huáng风。huáng风来势若飞机,快且猛,来不及躲,轰隆隆一阵响,眼前顿觉一片浑huáng,鼻孔中卷入很重的腥味,过后满脸蒙尘,耳孔里灌满沙子,牙齿三天都刷不gān净,吃饭时一嘴的沙尘味。如有女子立于风中,huáng风一如男人的厉手,从裙裾处猛一下将其掀起,眨眼工夫,女子裙摆便倒卷蒙头。风力稍猛,那裙便从头上飞起,如一朵蘑菇云,开在半天中。huáng风虽让女子蒙羞,但却不伤及女子肌肤,还算善风。

  二曰红风,多发于七、八月间。起时在远天极目处,其状若一团红云,翻卷而来,速度如火车,轰轰隆隆冲过来,一路掠草折枝,吞没飞鸟,挟沙裹土,天地即刻混沌。白昼如蒙上一幕暗红帘子,霎时昏浊一片。风过草死,庄稼连根拔起,树枝断裂。禽鸟卷入风中不过一个时辰,纷纷气绝力尽。如有女子立于风中,裙衣必将从四处撕裂,碎成布片,露出白嫩细滑之玉体。瞬间风沙洗劫,便成了一具染满红尘的沙鼠。起红风时,空中必携豆大的水珠,那是大风卷起一路河水所致。水珠碰在女子玉体上,转瞬凝为红泥,牢牢粘在肌肤上,过后三天泡在浴缸里,也未必能还原肌肤原本之亮色。

  红风来势看似慢,但实有排山倒海之势。红风起落数日,等天地在昏暗中醒过,才发现绿绿的麦田不见,碧波的河水成为红泥流,八月的树枝剩下一具泥树gān,屋顶瓦揭,玻璃破碎,飞鸟绝迹。不出半月,大地变色,枯huáng早至,人畜染疫,疟疾肆行。

  三曰黑风,也称绝命风。状如黑shòu,起于天地相连处,行走如巨型坦克,可使山崩地裂。小树连根拔起,大树拦腰折断,农舍一一摧毁,飞鸟在离风几十里外早已气绝。小河一风掠尽,大河碎石填gān。风中挟裹的不再是沙尘,而是石子、瓦块,噼噼啪啪打在城市脸上,城市瞬间暗无天日,一如遭遇地震。如有女子立于风中,必将血肉模糊,白骨乱飞!

  第1章

  1

  大风来时,河阳城一派肃穆。

  还不到下午五点,大街上早已人去巷空。学生们下午就没敢上学,全都躲在家里。机关单位这天放假,但日历上这天并不是法定节假日。就连一向生意兴隆,车间日夜不停转的河化集团,这一天也出奇的静了下来。

  乱石河滩西边,十丈长的明长城废墟上,两只老鹰惊魂不定地乱叫。它们叫了整整一天,嗓子都破了,嘶哑的叫声凄厉地划破河滩上面那一片死亡的气息,破碎在河阳城上空。循声望去,两只老鹰像两个忠实的守望者,一会儿望望西边的远天,一会儿瞅瞅东边的河阳城。很急,很烦躁。

  市消防支队的二十辆消防车,清早排在门口,等到了现在。

  隔壁公安局大院,一百多辆警车全部换了新灯。gān警们这阵在睡觉,几个从警察学院临时借来的学生,坐在一棵榆树下偷着抽烟。中间那位女学生,大约正爱着里面的某一位,看见男朋友吐烟圈,眼睛里闪过一股浓浓的爱意。远处,一位年轻的值勤gān警一直盯住女学生的粉红裙子望,望了半天,忽然看见什么似的走了过来。

  这时间,城中心一座孤零零的老院子,两扇朱红色的大门“吱呀”一声,裂开一道缝,探出一个女人的脑袋,不过很快又缩了回去。院内第二间厢房里,一个长发男人表情凝重地铺着chuáng,他手中扬起的chuáng单也是粉红色的,跟女学生的裙子一样,很容易让人产生联想。

  空气中,一股酸中带涩、涩中带腥的味道从西北角洗头一条街上空飘过来,挨着窗户钻进去,味道是粉红色的,很快就让屋里的男人们吸进了。

  此时已是下午五点三十分,河阳城越发肃穆。

  一只在市委招待所上空盘旋的鸽子,它飞得很累,好像盘旋了一个世纪,它的目光是绝望的,绝望得快要吐血了。这时它看见一个粉红色的倩影慌里慌张地穿过一片小园子,钻进一间平房里去了。它恨恨地抖抖翅膀,朝另一个方向飞去。

  鸽子的视线里,一个忧伤的男人在抽烟,两个孤独的老人在竹椅上躺着,还有一个性感的女人在打开另外一扇门……

  2

  这一天,河阳城发生了两件奇奇怪怪的事。

  一是城东头那座古院子里,病chuáng上昏睡了三年的文老先生突然醒了,醒得还很明白,像是压根就没糊涂过三年。他打发了huáng丫儿,一袭青衫,gāngān净净地走到院里,摆好乾隆年间置办的竹椅子,躺上去,然后眼睛一动不动盯住河阳城望。

  中午时分,文老先生的单孙文厚也从屋里爬出来。文厚秉承了他父亲所有不良嗜好,还在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偷窥大烟,后来被文老先生发现,一怒之下将他逐出了门。但父亲舍不得他,又将他抱回来,牛护犊子一样护着他,生怕一不小心,落在可恶的文老先生手里。父子俩就那样相依为命,终于,父亲吸食大烟而死后,文厚毫不犹豫地接过了父亲的烟枪,到现在,已是河阳城有名的大烟鬼了。

  文厚爬得很艰难,大烟已耗尽他的气力,再也站不起来了。他爬啊爬,终于爬到文老先生身边,艰难地掉转身子,把背靠在文老先生边上的一棵歪脖子古树上。古树已经很老了,老得太阳光就能把它晒断。文厚枯瘦如柴,一只鸟就能把他叼起来,双眼像两口黑咕隆咚的暗井,睁不开也合不上,可他还是学着老爷子的样,朝西边空空地望。

  鸽子看见他们时,爷俩已躺了一整天。

  另一件事是文老先生家的小保姆huáng丫儿回家的路上突然让鸟粪打了脸。

  咋就那么邪乎哩,偏偏让鸟粪打了脸?当时huáng丫儿正在路上走,心想文老先生咋就怪怪地醒过来了呢?huáng丫儿侍候文老先生有些年月了,文老先生过继她时,她初中还没毕业。文老先生是有心继续供她念书的,说念到大学也行,只要争气,可丫儿偏偏不是块念书的料,一过继到文老先生名下,她便彻底获得了自由,再也不用听父亲huáng风的唠叨了,她把心思用到侍候文家爷俩上,偶尔的也跟着文老先生学说书,但她显然不是说书的料,文老先生对此决不报指望。等她以全校最差的成绩初中毕业后,她就彻底成了一名保姆。好在文家爷俩好侍候,huáng丫儿过得也算开心。这些年文老先生一直昏睡着,文厚又抽烟瘦得不成样子,huáng丫儿便感失落,常常闷坐在古树下发呆。今早突然见老爷子醒来,huáng丫儿着实激动,跑过去就跟老爷子说河阳城的事,哪知老爷子轻轻一挥手,说丫儿你回吧,我这儿用不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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