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县长_许开祯【完结】(23)

2019-03-10  作者|标签:许开祯

  这些天她已联系到一批树苗,算是人家支援沙湖县的,眼下得紧着把苗分下去。村支书们一听树苗不掏钱,全都抢着往自个村里要。林雅雯正想批评几句何家湾的何老木,去年的任务他拉得最多,今年他还几次撂挑子,说不想gān了。话还没出口,猛听得外面吼吼作响,眨眼间天地便一片昏黑。一看这阵势,林雅雯就知道,会开不成了。

  在沙湖工作,你必须得学会观察天气,得摸准老天的脾气,否则,你让天气卖了都不知道。这也算是她到沙湖后的一大长进,一个从不看天气预报的人,现在不但每天都要关注天气变化,还要跟农民认真学二十四个节气,以及每个节气中天气有可能出现的反常。现在这方面,她算是半个专家了,甚至不比祁茂林差。只要竖起耳朵一听,就知道,这风大约有几级,是一刮而过,还是要持续好些日子。她听了不到半分钟,脸一黑,冲村gān部们说:“马上回去,种树的事先放着,全力以赴,防这场风。”话音还没落,窗子便嘭地被风chuī开,一股沙尘卷进来,呛得人直打喷嚏。

  村gān部们也都是气象专家,不用林雅雯提醒,心里早就急了,一个个弹起身子往外跑。还没走出粮管所院子,风沙便把世界彻底遮盖了。

  沙尘bào来了。

  打发走村gān部,林雅雯心里还不踏实,又紧急通知乡党委,将乡上的gān部分头往下派,而且言明,去了第一任务,就是保证村民的人身安全,不等风沙彻底停掉,绝不许回来。派完乡gān部,她自己也往沙湾村去,刚拐过粮管所那条路,就看见四野里已乱成一片。地里的人往家跑,沙梁上的往草丛中跑,学生娃娃也被吓懵了,四下里乱钻,吓得大人满庄子喊。一只jī在草垛上打鸣,刚张开嗓子,让风嗖一下掠到了空中,惊得女主人jī呀一声,嗓子里就灌满了沙。落下来时,已刮到了几十米外。两只拴在胡杨树上的羊让风扯断了绳子,跌跌撞撞地卷着跑,一只撞在电线杆上晕了,一只卷到了井里。村里的草垛掀翻了,草舞起来,铺天盖地。

  林雅雯跟粮管所一帮人,先紧着把学生娃娃往家送。狂风掀起她的衣襟,扯起她的头发,耳朵里灌满了沙,近在咫尺的qiáng光景说话她都听不见。qiáng光景只好拽住她,对着她的耳朵大喊:“林县长你回乡上指挥,这儿有我们。”林雅雯没理qiáng光景,她看见一个孩子失足掉进了gān渠,幸好gān渠没水,便跳进去抱起他,问是谁家的。孩子吓得六神无主,猛一下扑她怀里哭起来。

  问来问去,孩子是陈喜娃的。等把陈喜娃的儿子送回家,黑风便袭来了。

  真正可怕的是黑风,到这时,沙湾人才知道最可怕的时候到了。纷纷躲进家里,门关得死死的,听黑风吼吼地掠过。树被刮断了,红柳连根拔起来,卷到了空中。天地一片污黑,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

  黑风持续了一天一夜,整个沙漠像是被洗劫了一般,一尺厚的huáng沙覆盖了整个村庄,田地不见了,麦苗不见了,绿树不见了,草丛不见了,世界一片浑huáng。沙湾人欲哭无泪。

  林雅雯算是再次领教了沙尘bào的厉害。

  南湖毁林事件的调查会终于在流管处召开。县委书记祁茂林是在大风中赶来的,车子被风困在路上长达五小时,手机也断了信号,急得他直在车中骂娘。隔着车窗,他亲眼望见一户人家的房子被掀翻,几次他都要下去,被司机qiáng行关在了车内。还好,风停后他跑到那户人家,人没伤,全都躲在了水窖里。几年持续gān旱,水窖全成了摆设,人畜饮水要到几十里外的沙漠水库去拉,仅这一项开支,就增加农民负担几百元。不幸的是去年水库竟也gān涸,后来国务院拨出专款,加上上游省市的支持,才算是没让水库见了底。

  祁茂林一到胡杨,先是紧着安排救灾。这次沙尘袭击给农民带来的损失可谓巨大,灾情调查了刚一天,就调查不下去了,农作物全部毁了,房屋受灾程度也很厉害,农民们一见gān部,就哭得哇哇响。祁茂林紧急安排县上各部门全力支农,先帮农民把家安顿好,能吃上水,然后再想办法抗灾。

  现场会是由市委跟水利厅联合召开的,市上主要领导也都来了,大家心情都很沉重。祁茂林在省城时,曾跟水利厅主要领导汇报过南湖的事,当时并不知道死了人,汇报的主题还是那片林地。祁茂林请求省厅重新派专家论证,对流管处的改革一定要在保护沙漠生态的前提下进行。当时省厅也答应,说是派人下来。现在死了人,而且不是一个,大风中又有一名推土机手医治无效死了,问题的性质一下变了,大家都不谈毁林的事,而是把矛头直接对准沙湾村的村民和背后指使者,这便让祁茂林很被动。

  会议开了一个小时,调查便开始。沙湾村的村民前前后后被叫去二十多人,奇怪的是没一人承认乡领导在背后指使,都说是村民自发的,要杀要剐,听便。祁茂林似乎稍稍松了口气,可另一边心里,却感到痛。村民们显然是抱了极大的对立情绪,说话硬邦邦的,把市委领导也不放眼里。调查了半天,也没调查出个啥,祁茂林觉得憋气,望一眼被沙尘毁了的大片庄稼和农舍,心更是重得提不起来。吃饭时他悄悄跟市里领导商量,能不能换个方向开,这样开下去于事无补呀。市领导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知道你惹出的是啥事么,这比‘121’还严重!”

  下午再开,市领导就发了火。县长林雅雯居然没到会,说是去了救灾现场。省厅来的两个副厅长意见很大,本来下午要追究县上领导的责任,林雅雯这个组长不来,等于是向省厅示威。市领导让祁茂林亲自去叫,祁茂林走出会场,点了根烟,沿着沙梁子慢悠悠地往前走,边走边朝四下看,沙尘洗劫后的田野,满目荒杂,厚厚的huáng沙将大地的绿意全吞没了,远处的村民们正在忙着清理田里的沙土。村庄呈一派灰huáng色。

  祁茂林想起自己在胡杨乡当书记的时光,那时节,虽说沙湖gān了,可南北湖的绿意一到chūn天便扑面而来,红柳、梭梭、沙刺、胡杨,这些沙生植物以盎然的姿态迎接chūn的到来,野兔不时在其中蹿来蹿去,灰鸽子成群结队往沙窝里飞,景色美得令人收不回目光。这才多少个年头,沙湖就成了这样子,再这么下去,胡杨乡的农民真是没法立足了。一想这个问题,祁茂林就觉得心被啥东西堵住了,想吐吐不出来,想咽咽不下去,哽得他直想冲大漠吼两嗓子。

  走着走着,他的脚步突然在一块石碑前停下,石碑一大半已让沙埋了,只露出上面两颗字:胡杨。祁茂林的脑子里蓦地闪出一组镜头,火红的秧歌队,震耳的锣鼓,披红戴彩的人们,豪情万丈的誓言。那时他刚当选副县长,一场声势浩大的平沙造田运动开始了。县上提出用五年时间,将沙漠改造成良田,创造人类历史上一个奇迹,让浩瀚的大漠变成商品粮基地。于是一批接一批的移民从山区的各个角落搬来,人唤马叫,好不热闹。一片一片的沙枣林被砍倒,推土机昼夜不停地叫,一个又一个开发区在沙漠剪彩,立碑,一口接一口的机井开始往外抽水,形势喜人得很。祁茂林脚下的这片胡杨乡井灌开发区就是他亲自剪的彩,当时他的照片还登在地委党报的头版上,风光得很。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23/102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