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之战长沙_却却【完结】(99)

2019-03-10  作者|标签:却却

  歌声很快被震天的哭喊声淹没,又如削尖的竹子,一下下戳在苏铁心头,苏铁茫茫然回望,看到胡家山后的累累坟茔,想起祠堂里那么多年轻地笑脸,想起那个温婉美丽的女子,浑身轻颤,扶着一棵树慢慢蹲了下去。

  胡长宁一头栽倒在泥坑里,一手揪着胸口,拼命捶地,溅得满身满脸泥水。毛坨带着个差不多大的孩子从山坡猛冲下来,两人合力将他扶起,胡长宁猛地推了毛坨一把,低喝道:“快去把你大舅叫回来,叫回来,叫回来啊!”

  他的声音无比凄厉,带着长而发颤的尾音在山谷里久久回响,和女人的哭声遥相呼应,苏铁只觉耳膜几乎破裂,揉了揉额头,慢慢站起。

  毛坨一跤跌倒,泥水和泪水混在一起,无比láng狈,小秋家的秋宝跟他颇为亲厚,飞快地将他扶起,对yīn阳怪气的胡长宁一直看不过眼,这次积压的怒气终于爆发,拉着他掉头就走。

  毛坨打开他地手,也不顾自己泥水哒哒,仍然固执地去扶他,胡长宁这一次没有发作,紧紧拥抱他一下,扶着两个孩子步履蹒跚地往家里走。

  苏铁犹如耄耋老翁,一步步紧跟在他们身后,不过,看到祠堂一瞬间长出的一树树白色花朵,他的脚步一顿,突然坚定了许多,改变初衷,飞快地走向胡长宁地家。

  胡长宁和胡大爹两家紧挨着,双胞胎在这里住得最久,留下的印记最多,除了满墙地双胞胎照片,还有颇为女性化地窗花等等,虽然剪得有点四不像,大家都珍而重之地用镜框装好,不用说也知道,这些都是谁的杰作。

  胡刘氏最近jīng神不太好,总是睡一会醒一会,她也不想麻烦别人,醒来就靠在窗边坐一坐,晒晒太阳,困了就眯一会。

  到底还是害怕,秀秀和村里地年轻男女都进山躲兵,村里只剩下老人家,胡刘氏苦笑一下,听到隐隐的哭声,心里咯噔一声,趴在窗口往外看,抖抖索索走了两步,在要踏出门槛时瘫软在地。

  苏铁把胡刘氏救醒,轻声道:“不要给大家添麻烦了,一切有我们!”

  胡刘氏哽咽道:“我家大伢子呢?就是刘明翰。”

  毛坨扶着门框露出半边脸,泪流满面道:“大舅打鬼子去了!”

  “好!”胡刘氏只说了一个字,颤巍巍起身,苏铁还想制止,她将头发捋到耳后,用哄孩子一般的轻柔声音道:“我的女儿,我要守着,我什么都不做,就守着!”

  第十一章 民国三十三年七月十一日(4)

  “好!”胡刘氏只说了一个字,颤巍巍起身,苏铁还想制止,她将头发捋到耳后,用哄孩子一般的轻柔声音道:“我的女儿,我要守着,我什么都不做,就守着!”

  果然,胡刘氏到了祠堂,连棺材都没碰过,犹如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只是坐在椅子上怔怔注目,背脊挺得笔直,满面肃然。

  村里的老人都来了,胡大爹气势从容,指挥若定,听过胡长宁转述刘明翰的话,他朗声大笑,“这还不容易,这本来就是我定的规矩!”说着,他立刻吩咐小秋,“听到了没有,赶快给你大表哥找个容身的地方,要风水好点!”

  转身时,胡大爹的背脊好似不堪重负,一瞬间垮了下来。

  小秋一口应下,摸摸秋宝的脑袋,压低声音道:“去给山里的人送信,都来给湘君姐姐磕个头,记得,要他们注意一点,分批来!”

  秋宝怕好伙伴一家人不放心,悄声冲胡长宁道:“山上都挖好了,长庚叔和湘宁哥的坟都有。有的说我们胡家是疯了,老人的坟不挖挖小孩的,不过也有的一说起这事就哭。”

  坟虽然挖好了,又有几个能完完整整回来。胡长宁不敢再看女儿,找人要了一根水烟袋,不再理会任何人,慢吞吞上了墓园。

  几个孩子的墓果然都修好了,一家家排开,错落有致,有如站在保卫山头的士兵,胡长宁一个个看去,在胡湘君和薛平安夫妻的墓碑前站定。只觉天旋地转,山风也成了呜咽,抱着墓碑一点点坐倒在地。泣不成声。

  胡大爹安排好一切,循着小路也上来了。将他刚点了一口烟,呛得泪水纷飞,不由得笑出声来,手把手教他抽,两人咕嘟咕嘟抽了一阵。都不想开口,也无力开口。

  薛平秋和胡小秋一前一后走来,胡大爹敲了敲烟灰,指着身后的墓碑沉声道:“我百年之后,这里就归你们管,我没有别的要求,至少在你们这代不要让这些好伢子受委屈。”

  两人面面相觑,齐齐跪倒应下,胡长宁轻笑道:“两个小秋。给我在湘君旁边挖个坑吧,能装上两个人地,听我家湘湘的口气。我堂客也差不多了。”

  胡刘氏的身体状况大家有目共睹,两人慌忙答应下来。胡小秋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听说这个月二号湘乡组织了抗日自卫团,闹得很大。大表哥只怕是去投奔他们了。”他攥紧了拳头,愤愤道:“只要有点血性地,这次只怕都上去了!你们知道吗,前几天鬼子在湘乡城外晋德堂的茅山里头杀了两百多,两百多啊,当靶子排开打地,那些杀人不眨眼的畜生,千万不要落在我手里!”

  他实在按捺不住,一拳头砸在墓碑上,留下点点红痕,胡大爹紧盯着那点痕迹,吧嗒吧嗒用力抽烟,目色渐渐发赤。

  薛平秋轻声道:“大爹爹,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啊!”

  胡小秋回过神来,悄悄拉了他一把,作势要走,胡大爹将烟袋取下来,冷冷道:“小秋,你赶快去跟湘乡那边的人取得联系,要钱要粮随时开口。”

  两人jīng神为之一震,面面相觑,突然想起两人都叫“小秋”,这个官司可不好打,胡大爹心头轻松些许,横了两人一眼,戏谑道:“这还要问么,难道走大路去!”

  只有胡小秋才是山里的霸王,薛平秋蔫了半截,胡大爹嘿嘿直笑:“你仍然到城里做生意,跟长泰保持联系,咱们来个里应外合,打不死这些畜生!”

  胡家的生意曾经遍布湖南各地,人脉还算不错,听说出了事,胡长泰立刻联系当地地熟人帮忙,很快得到消息,湘君投河后很快就被好心人捞起来,还砍了树订了口薄棺,算是对这烈女的敬意。就在入土之前,胡家请的人和刘明翰先后到了,给尸体稍作处理,从水路回到湘潭。

  天气太热,一路行来,尸体已经腐化,一群女人轮番上阵,终于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利索,将人送进新打的棺木,用香烛开路,鞭pào相伴,随同遗像引进祠堂。

  年轻人都走光了,老爹爹们挑起大梁,鞭pào之后,锣鼓随即开场。适逢战乱,可怜这些铁骨铮铮的好孩子,大家远走他乡,各自奔忙,却难得见马革裹尸还。

  人们屡屡白发人送黑发人,曲调一声比一声悲愤与凄厉,孩子们听不下去,纷纷走避,仍然各就各位,一瞬间隐没在连绵的山林里。连胡大爹也不得不承认,两个小秋从小的训练确实有效,这些几岁的孩子都能顶大人用了。

  苏铁在祠堂走了一圈,虽然一次次看过那些年轻地脸,这一次面对自己熟悉的温柔笑脸,真有些透不过气来,便转进隔壁的小院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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