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之战长沙_却却【完结】(93)

2019-03-10  作者|标签:却却

  他一连说了两个“想不到”,笑得眼睛被皱纹淹没了,还不忘啧啧称叹,准备挑一首最喜欢的念给苏铁听。

  不过,苏铁并没有被他地快乐感染,斜眼看了看书皮上的《一峰吟草》几个遒劲有力地大字,嗤笑两声:“gān爹,你没发现有点本末倒置吗?”

  胡长宁满脸愕然,显然并没听明白,从坑里气喘吁吁爬出来,怒道:“你快点去打听打听大妹子到了没有,她根本没出过什么远门,这次千里迢迢带那么多孩子去乡里躲灾,别出什么事才好啊!”

  话音刚落,她一连呸了自己几声,自顾自笑出声来,小满挑着箩筐出来,谄媚地笑道:“哎,您想想呐,有您的宝贝重外孙聪明伶俐的薛平安在,大姐就是漂洋过海去美国都不怕嘞!”

  “那当然!”对毛坨倒是充满信心,一边撑着铲子往后院走,一边嘟嘟囔囔,“莫出事就好,她一去好多天,我心里慌,慌得不得了……”

  仿佛看到pào声隆隆,向长沙步步紧bī,胡长宁书也看不下去了,叹道:“我还没问过你,湘雅医院的四月份就撤走了,你留下来做什么呢?”他qiáng笑道:“我可没有第二个湘湘嫁给你。”

  苏铁一脸高深莫测的笑,顾左右而言他,“gān爹,你知道刚才为什么那么说吗,鬼子已经打过来了,这个叫赵子立地不投入军事,研究形势和敌情,反倒吟风弄月,故作高雅,这不时本末倒置是什么!”

  胡长宁顿觉这本诗词集成了烫手山芋,真是放也不是丢也不是,苏铁将书接过去随手扔开,压低声音道:“您也知道,如今长沙的形势已经不同前两年,薛岳跑了,守卫长沙的是张德能,只能用一个成语就可以说清楚这个人的做派,纸上谈兵”

  胡长宁苦笑道:“我何尝不知道,听我女婿说,这人是名将张发奎的侄子,仗着这点关系刚愎自用,十分骄横,谁也不服……”

  “,您老人家就试一下嘛!”小满带着哭腔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不过,话已至此,明知大势已去,前途堪忧,也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两人面面相觑,一时皆摇头长叹。

  “化生子,当你是小猪仔啊,用担子挑起走,亏你想得出来!”

  “哎,我跟湘湘小时候表哥不也是这么挑我们的,哪里敢当您老人家是小猪仔,真是冤枉啊!”

  看到小满急得满头是汗,胡长宁实在不忍心,只好过去打圆场,“姆妈,就让他试下吧,挑不动我喊小秋他们来帮忙!”

  胡十说不过他们,往台阶上一坐,嗷嗷gān嚎,“你们走啊,不要管我这个快死地老家伙,还走做什么呐,你们就做做好事,让我死在自己的屋子里头吧……”

  楼上的胡刘氏被吵醒了,迷迷登登出来,从胡十地吵闹声里却捕捉到另外一个压抑的哭泣,登时浑身发软,扶着栏杆大叫,“姆妈,不要做声,外头有人,快点呐!”

  苏铁离门最近,猛地打开冲了出去,果不其然,毛坨正缩在石狮子脚边,满身泥泞,瘦弱不堪,眼睛肿得在污黑地脸上几乎找不到了。

  第九章 民国三十三年六月十日(2)

  苏铁心头咯噔一声,迅速镇定下来,也不开口,轻轻将他拉起来,在众人惊恐万状的目光下径直带到后院,秀秀从厨房探出头来,一跤跌倒在门口,地上顿时见了红。

  不过,她似乎毫无知觉,迅速起身,默默打好热水送到苏铁面前,回去的时候再次跌在原地,作势要起来,撑了两三次,终于放弃努力,这一次真的是没有力气起身了。

  苏铁拧好毛巾,以做内科手术般的小心为毛坨擦脸,一边尽力拍着他,想让他停止颤抖,然而,他的努力完全没有作用,毛坨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仿佛从一场噩梦中惊醒,奋力睁开红肿的眼睛,转身冲着小满嘶吼:“快去报信,我们在浏阳的山路上遇到鬼子了,好多好多人,还有马还有pào,妈妈说他们是从江西萍乡来的,要包围我们……”

  胡长宁听个开头,把牙一咬,迅速去拨电话,那方听了这些话,并无回应,只是放下电话,稍等一会。

  这一次,他没有等多久,电话铃响了,赵子立嘶哑的声音从那方传来,犹如隔世。

  “浏阳已经在打了,听情报处的说,有个姓胡的女孤儿院院长在带着孩子转移的路上跟鬼子狭路相逢,胡院长……以身为饵,引开鬼子,保住了……所有孩子。”

  赵子立哽咽片刻,用颤抖的声音道:“胡先生,您胡家的孩子……不论男女……都是好样的,我代表国家谢谢您!”

  电话垂落下来,胡长宁眼睛发了直,后面的话。什么也听不到了。

  后院,毛坨地话还没说完,只听砰地一声。胡刘氏直挺挺地倒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

  有胡十扑上来救人。苏铁仍然冷静如山,为毛坨一点点擦gān净脖子里的淤泥,细细辨识毛坨几乎语无伦次的话语,什么妈妈带了好多孩子,什么妈妈自己饿着。把东西让给孩子们吃,什么妈妈让他和另外两个孩子分头报信,什么妈妈说回家要孝敬太外婆和外公外婆……

  苏铁知道,自己决不能慌,决不能垮,女人身体弱,遇到这种事情靠不住,胡长宁不是做大事地人,小满只会瞎胡闹。而毛坨还这么小……

  胡十打了温水过来,用颤抖的手放下,苏铁无法面对那惨淡地容颜。对这位老人家的敬意油然而生,用呓语般温柔的声音道:“。您去歇会。我来!”

  看到小满仍然满面呆滞,胡十突然发了怒。抄起一个火钳砸了过去,喝道:“快把你姆妈和秀秀背去躺着,快去!”

  小满显然并没回过神来,只是身体已经木然开始行动,先将胡刘氏背到客厅,放在沙发上躺下,瞥了一眼犹如雕塑的胡长宁,又出来背秀秀。

  秀秀打开他的手,他仍然固执地将她抱起来,感觉到那轻飘飘地分量,不觉手臂紧了紧,秀秀突然狠下心来,死死抱住他的脖子,咬着他的衣领低低呜咽,整个身体重了许久,似乎要炸裂开来。

  小满脚步一顿,在她耳边咬着牙道:“还有我!”

  他把秀秀同样放在客厅沙发上,转头扑通跪在胡长宁面前,哽咽道:“爸爸,姐姐曾经说过,要跟姐夫合葬。我知道,胡家的儿女死在外头的太多了,可是,姐姐胆子小,恋家,不应该孤单单留在那么远的地方,我想……想把姐姐带回来。”

  胡长宁仍然是一副木然的表情,眸中水花翻滚,一点点抬起右手,以极小的幅度挥了挥。

  小满扶着茶几艰难地起身,一步步挪出客厅,看到梧桐树下一个风尘仆仆的高壮身影,喉头无数个声音涌动,惟有一个犹如削尖了戳出喉咙,“表哥,姐姐没了!”

  刘明翰显然已经在院子里站了许久,泪水在脸上冲出几道黑色痕迹,看起来愈发面目狰狞。他仍然魁梧,仍然很黑,眸中却已经全无光亮,仿似两汪幽幽地深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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