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宅活寡_许开祯【完结】(68)

2019-03-10  作者|标签:许开祯

  天灾(3)

  吃过饭天已浓黑,热了一天的天开始chuī起凉风,chuī得人浑身舒服。草绳男人忙着在土围子四周堆柴禾,夜里生起来既防贼又能吓láng。沟里láng多,时不时窜进村子引起一场惊慌。一切准备停当,五个人围成圈说话。草绳男人话少,半天接不上一句,天狗碍着姐夫面不敢乱说,只有木手子话多,他说起了自个小时的事。

  木手子不是沟里人,他是凉州城外一个叫马儿墩地方的人,六岁那年,飞虫肆nüè,马儿墩遇了百年罕见的的大灾荒,木手子跟着爹娘逃荒进了沟,半道上娘得了浮肿死了,吃草根吃死的。爹抱着他往前走,到菜子沟时爹剩了一口气,跪在老东家面前求老东家收了木手子,长大做牛做马都行,只要能让娃娃活命。说完爹咽了气。木手子是老东家庄仁礼拉大的,老东家临咽气时还放不下心,没给木手子成个家,抓着木手子手说,娃啊,你要好好跟少东家过日子,娶了媳妇生了娃,没忘了来坟头上告一声。

  木手子后来跟沟里小寡妇豆秧儿成了家,生下一男一女,每到年头节下,必要带上儿女去给老东家磕个头。说起那年的饥荒,木手子牙缝里丝丝抽凉气,那可真叫个人吃人呀,他就亲眼见过儿子把饿死的娘一啃几截子。木手子的话让所有人心里都抽凉气,灯芯更是默默祈祷,千万甭让这么大的灾荒来吓人呀。

  到了后半夜,灯芯实在困得不行,草绳男人让她放心睡,说自个守着。灯芯望望四周,墨黑的夜掩住了一切,沟里越发显得恐怖,她钻进帐篷,让石头也来睡。石头说我给你守着,灯芯说都是自家人,怕甚,不睡丢个盹也行。石头钻进来,紧挨着她,两个人坐gān草上却又睡不着,便摸着黑说话。很多个夜里,灯芯就这样搂着石头,像是搂住马驹,有时两人并排躺磨房炕上,一直说话到天亮。石头偶尔也会伏她脸上,手轻轻滑动,眼里扑闪着晶晶的亮。这个时候的石头便会被一股奇妙的幸福点燃,一口一个姐不停地叫,那叫声,能让灯芯忘掉所有的烦恼,仿佛这世上就剩了他俩,怎么叫她也嫌听不够。

  日子里凝结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味儿,那味儿久了,便成了一种依恋,一种贪。想想这三年,若不是少年石头,能熬得过来?真怕有一天醒来,长大的石头远走高飞,再也唤不回这纯净中暗含了欲望的相依相偎。

  石头跟她说了会儿话,到篷外守夜去了,灯芯这才踏实地闭上眼,安心睡了。

  láng是三更时分窜来的,牛羊的气味嗅进láng的鼻子,从山垴一路寻摸过来。看见火,láng止住步,远远蹲在土围子四周,瞪着蓝盈盈的眼,等机会扑过来。

  一群láng,领头的是只公láng,蹲在离草绳男人最近处。草绳男人听见黑夜里的响动,赶忙叫醒丢盹的木手子他们,木手子要扑,被草绳男人一把摁住了。

  此时,人跟láng对峙着,谁也不敢先发出响动。石头蹲帐篷门口,忍不住哆嗦,这边就他一人,要是láng朝这儿下手,他是抵挡不住的。灯芯梦中惊醒,刚摸出帐篷,让石头一下子抱住,捂了嘴,生怕她一惊叫喊出声来。看清是láng,灯芯软软瘫在了石头怀里。草绳男人不停地使眼色,让他们甭出声,可石头根本看不见,抱着灯芯的手不停地抖,目光盯住láng,闪都不敢闪。

  狗怕石头láng怕蹲,人只要蹲着,láng不敢轻易扑上来。相持了一阵,灯芯能自个挺住身子了,石头腾出手,往旺里挑了挑火。柴火的噼剥声窜起,láng竖起了耳朵,公láng的眼睛挪向这边,大约瞅见石头怀中的女人,嘴巴动了动,试探着往这边挪了几步,土围子边上的人全都屏了息。草绳男人已在拿刀,要是láng胆敢攻击,他会第一个扑过来。灯芯死死抓住石头胳膊,牙咬住他肩,都咬出血了,石头不敢叫,这时候他觉出自个是个男人,应该像草绳男人那样果敢冷静。身边的女人就是他的命,要是láng敢扑她,他会用身子堵住láng嘴。一只手里牢牢握根棍子,后悔没学草绳男人那样带上刀子。一只手不停地抚摸女人,给她安慰,给她力量。

  墨黑的夜布满了狰狞,人和láng就这样顽固地对峙着,谁也不进攻,但谁也不先放弃。空气呼一口都让人心寒。终于,公láng在一次次试探中摸清了人的底细,觉得人怕它,开始谋算着进攻了。后面的láng群跟着一步步bī近,幽幽蓝光像夺命的yīn魂。谁的心都提在了嗓门眼上。眼看着公láng一步步朝灯芯这边的帐篷挪来,草绳男人急得几乎要跃起了。木手子捣了他一下,示意他再等等。然后,一步步的,悄悄摸进土围子,将拴在牛腿上的绳索一一解开。牛受到惊吓,开始警觉地往外移动。黑夜里,牛看到了láng的绿眼,嗅进鼻孔的异味顿让四蹄充满了jīng神,立时,几十头牛竖起了眼,火星味儿四溅,长长的角发出寒光,直直地bī向蠢蠢欲动的láng群。

  天灾(4)

  要是这么相持下去,是能相持到天亮的。

  怪只怪花犍,花犍是牛群中最猛的,平日三头牛也不是它的对手。它能独自拉着犁铧犁掉三亩山地,驮起东西不比骡子少。灯芯本是舍不得卖它的,又怕它吃得太多,养不住。牛跟láng对峙中,公láng有点怕花犍,可又不甘心,终于试探着往前挪了几步。花犍以为公láng要进攻它,猛一下窜了出去,尖利的角瞅准公láng肚子抵了过去。本想伺机而动的公láng一看花犍扑向它,凶狠地迎了上来,立时,沟里展开一场搏杀。狡猾的公láng早已具备跟牛对抗的本领,抓住牛转身慢的缺点,在花犍四周打旋,惹得花犍急火攻心,四个蹄子乱舞,踩出一团尘。公láng瞅准时机,狠狠冲花犍脖子上咬了一口,疼痛惹怒了bào躁的花犍,它的生命中哪吃过这等亏,遂瞪圆一双怒眼,直视住公láng,两只长角更像两只锋利的长矛,直直地就冲公láng刺去。

  霎时,嘶叫声响彻起来,惊得黑夜抖了几抖。

  公láng一出击,整个láng群哗地扑了过来,牛跟着四下散开,跟láng形成一个包围圈。láng被牛围在里面,已没了逃路。就见十几只láng齐齐地跃起,露出狰狞的牙齿,冲牛脖子扑。láng跟牛斗,聪明的牛不会抬头,只是抵住身子死死盯住láng,一等láng发起进攻,瞅准láng肚子将角抵过去,一角就能将láng穿破肚皮挑起来。沟里的láng都经历过搏杀,自然不会轻易上牛的当,可牛也绝不示弱。在沟里,每一个生灵首先学会的就是如何保护自己,生命受到威胁时,发出的反扑往往是致命的,也是超乎想象的。两相争斗中,就有一只láng被挑破了肚子,让牛甩出老远。更多的láng扑过来,齐齐地围住那牛,要给同伴报仇。果然在稍稍的怠慢中那牛让láng咬住了脖子,怎么也甩不开,láng恶毒的牙齿远比刀子锋利,牛发出一声吼,震得山摇地动。

  沟谷里寒光bī人,少奶奶灯芯吓得缩在石头后边,魂都出来了。草绳男人趁牛围住láng的空,快快地跃过来,一抱子抱住灯芯,将她护在身下。这空儿就有聪明的láng瞄准他们,想避开牛向他们下手。草绳男人握刀的手忍不住抖,心里一个劲给自己打气,一定要沉住气。可还没等他定下心,一只láng便猛扑过来,草绳男人腾起身子,明晃晃的刀直插láng的心窝。láng一个扑空又折转身子,二次腾起时遇到了花犍尖利的角,花犍见láng冲主人发狠,一个斜刺冲过来,正好对上纵身的láng,只听láng啛厉地嗥叫一声,便让花犍重重甩出五尺远。草绳男人不敢怠慢,趁láng甩昏的当儿,跃过去,一刀结束了láng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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