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宅活寡_许开祯【完结】(66)

2019-03-10  作者|标签:许开祯

  难道……我冤枉了他?

  你想想,你再想想,到底窑上还有没有人跟老管家有仇,没仇没恨的,做这事,怕是轻易下不了手。

  灯芯心里,一下就给迷茫了。要说老管家的为人,在沟里是数一数二的,除过日竿子跟六根,他还能开罪下谁哩?

  闺女啊,往后遇上事,千万别轻易下结论,结论这东西,不是好下的,下不好,就把一个好人给害了。半仙说到这儿,再也不往下说了,留下大片的空白,让少奶奶灯芯猜。

  直到拖着疲软的身子回到西厢,少奶奶灯芯还是没猜出,谁,除了窝儿朵,还会是谁?

  转眼到了秋季,少奶奶灯芯挺着肚子,东家庄地不让她gān一把活,还让凤香专门侍候着,这令她不安。凤香已从悲痛中走出,人比先前还胖了些,跟灯芯一起最多的话题便是石头。灯芯倒是爱听她说,说多少也不烦。自从管家六根死在磨塘后,灯芯让后院的下人轮着给石头做伴,多的时候却是她亲自过去,石头yīn沉的心在少奶奶灯芯无微不至的关怀下慢慢晴朗,两人在磨房里说话或是打闹,快乐的声音便响出来。石头非要摸小宝宝,灯芯躺下给他听,手摩挲着他头发问,听到没?石头一脸孩子气地说,他在笑哩。一股浓浓的幸福燃遍灯芯全身,幸福地闭上眼说,他要是有你聪灵就好了。

  没了和福,石头便是凤香惟一的寄托,一天不见,心就慌。这天,灯芯让凤香陪了自个去磨上。远远见石头光着膀子,站在沟沿上挑淤泥。他越发横实了,肩胛上已隆起肌肉,太阳下发出油黑的亮。灯芯愣神望了会儿,禁不住脸兀地一红。到了跟前,说,都秋日了,还光膀子,衣裳哩?口气里,分明有股嗔怪的味儿。听得凤香怪怪地投过来目光。石头呶呶嘴,示意衣裳洗了晒草上。凤香拣起衣裳,借故往树上晒,躲开了。灯芯的目光便大胆地投过去,盯在那油光发亮的肌肉上。磨房里正在磨面,石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磨得人心里痒痒。秋风掠过树林,树叶瑟瑟作响。整个沟谷呈现出一派特有的宁静,仿佛万物都在期待丰收的来临。

  除恶(6)

  这个夜晚,灯芯坐灯下给石头缝衣,摇曳的灯光映红她染满希望和梦想的脸,脑子里闪出跟少年石头一起的情景,心里灌满了蜜。半夜时分,一阵细微的敲门声吵醒她,侧耳一听,知是二拐子从窑上跑来了。躺炕上没动,敲门声又响了会儿,知道不理他不行,隔窗说,三天两头你跑来做甚,跟你说多少遍了,咋个不听?

  二拐子说,开了门再说,我想你,忍不住。

  灯芯说,再乱说我割你舌头。

  说完,心哗地黑下来。这个冤家,咋就说死也不听哩。欠你的已还了你,睡也让你睡了,该沾的全都让你沾了,咋还没个完,这院里,是你天天来的地儿?想着,又骂,你不走我喊人,看你还敢来!

  二拐子也是较了劲,喊谁也不走,就要跟你说话儿。

  灯芯说,休想。

  二拐子不言声了。灯芯当他怕了,走了,没料半天后又听见声音,你真就这么狠心?灯芯沉沉说,没啥狠不狠的,往后你规矩点儿,甭昏了头连命也不要。

  一听“命”,二拐子果真怕了,像是挨了一刀,咬牙越墙出去了。

  这事是该了结了,再不了结,怕是夜长梦多,迟早要犯他手里哩。可咋个了结,一下两下能了结掉?灯芯越想越觉怕,怕到后来,竟恨恨咬了牙,大不了……

  次日早起,少奶奶灯芯挺着身子到后院,跟下人说,北墙有个豁落,夜里有狗跳进来,院里不安宁。下人忙说,我这就泥去。灯芯又跟羊倌木手子说,今儿起你不放羊了,去磨房,以后磨面推料的事归你做,小心照看石头,他还是个孩子。木手子受宠若惊道,少奶奶放心,我会对他好。

  这一天还发生了很多事,奶妈仁顺嫂jiāo出了厨房钥匙,凤香拿到钥匙时手使劲地抖,嘴唇哆嗦着不敢说话。少奶奶灯芯说,以后厨房归你管,东家爱吃甚你做甚。凤香诚惶诚恐地点头。少奶奶灯芯这才跟奶妈仁顺嫂说,东家身子不方便,你留心侍奉着,闲了多到后院看看,帮着做点零碎。

  奶妈仁顺嫂嘴张了半天,不知道自个又做错了甚?但自打六根的事发生后,院里上上下下,对少奶奶灯芯,分明是越发敬重了。遂重重地点点头,说了声是。

  后晌时分,草绳娘家的弟弟赶了来,跟草绳一道见过少奶奶灯芯,灯芯说,往后你就在院里放羊吧,工钱照木手子发,放得好再赏你羊。草绳弟弟赶忙谢过,进羊圈了。

  少奶奶灯芯做这些的时候,并没跟东家庄地言声,东家庄地站上房门口望住她,目光燃烧在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上,至于她说什么,倒是其次了。

  下河院微小的调整并没引起啥风波,每个人都从少奶奶灯芯手里得到了喜欢的东西,包括奶妈仁顺嫂,打这天起也不得不对灯芯另眼相看了,毕竟,她有更多的时间和理由跟东家庄地在一起了,比之失去厨房的损失,她心里,还是感到快乐多一点儿,感激之情溢满院落。

  就在第二天,少奶奶灯芯叫上四堂子,悄悄去了趟后山。在半仙刘瞎子家,少奶奶灯芯看到应约而来的二瘸子,几月不见,二瘸子一下老出许多,还未说话,他的泪先下来了。

  少奶奶灯芯扶起他,说,不急,有话我们慢慢喧,时间长着哩。

  菜子沟下河院度过了它最为艰难的日子,当黎明再次来临时,映入眼帘的,是满沟金huáng金huáng的菜子。

  ……

  天灾(1)

  一场异常的年馑突如其来地降临到菜子沟,令人猝不及防,沟里沟外陷入一片恐慌。

  正是菜子受粉时节,铺天盖地的飞虫从沟外很远的地方飞来,似乎一夜之间,满沟的菜子就让它咬噬光了。

  这是一种叫不上名的飞虫,比飞蛾小,肉眼几乎看不见,附在庄稼上,吸血一样能榨gān庄稼的jīng华。经它咬过的庄稼第二天全都无jīng打采垂下头,太阳一晒,叶子便发黑,菜角和麦穗用手轻轻一捻,冒出霉灰,过不几天,庄稼霉烂一片。

  飞虫是从凉州城方向飞来的,有消息说,一路的庄稼全都化为灰烬,一场大饥馑就要来临了。

  东家庄地早早起了身,从天而降的灾难让他比谁都变得谨慎。记得十三岁那年,同样的飞虫就洗劫过沟里,那可真正是个饿死人的天灾呀,逃荒的饥民虫子一样朝沟里涌来,他们操着凉州口音,涌进沟里就再也轰不走了,饥民跟沟里人抢夺饭食,拿娃儿换活命的路。早上醒来,会看到后院草房躺满奄奄一息的外乡人,大都拖儿带女,等爹一出现,便跪下喊救命,树皮一样的脸至今还留在记忆里。

  灾荒总是隔几年洗劫一次。

  昨儿后晌他已发话,今儿起改吃两顿,大晌午吃糊糊,天黑再吃顿稠的。院里的粮食连夜做了盘点,不出意外度个三五年饥馑还算有把握。这样的年份,甭指望一年两载过去。

  新管家二拐子早早来了,黑青着眼圈,一看又是没睡好。庄地瞅他一眼,不知怎么心就yīn了。见二拐子不说话径直进了后院,庄地迈向后院的步子停下来,发了会儿怔,掉头朝西厢房去。跨过长廊,正要喊门,马驹的叫声从里面响出来,果然,灯芯抱着马驹打里开了门,马驹望见爷爷,一个蹦子打娘怀里挣下来,扑到庄地怀里,嚷着要吃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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