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宅活寡_许开祯【完结】(57)

2019-03-10  作者|标签:许开祯

  之所以让四堂子而不是让草绳男人去,也是怕公公有所警觉,这点上,少奶奶灯芯考虑得还是很周细,截至现在,公公和奶妈仁顺嫂尚不知道她跟四堂子一家的关系。

  管家六根这阵子真是兴奋得很,正月和二月,管家六根过得相当窝囊,老管家和福不言不声把院里的权全给揽了去,管家六根近乎成了闲人。除了油坊,别的地儿他连脚都插不进去。管家六根向来是个能在绝境中制造杀机的人,当年他巧妙利用屠夫青头,掐住东家庄地命门儿,后又在迷雾一般的困境中制造和福跟三房松枝的偷情,借以赶走眼中钉和福,都足以证明他在这方面的智谋无人可敌。二月大礼他被东家庄地一句话支到油坊,说是油坊不可一日无人,其实他心里明白得很,老东西是想彻底弃开他了。管家六根在沮丧和羞恼中一方面牢牢盯住院里的一举一动,一方面,开始加紧跟马巴佬和窑头杨二商议对策。下河院庄严而又热闹的祭祀大礼,窑头杨二和油坊马巴佬都借口身子不舒服未能到场,算是给了东家庄地一点颜色。管家六根原本想借三杏儿的手让下河院美美出一场丑,没料三杏儿胆小怕事,慌张中将一半粉儿洒在了地上,让他坐等观看的一场好戏落空了。

  意外(14)

  日竿子女人到处放风,说后山女人灯芯是只不下蛋的jī,是管家六根跟叔叔日竿子jīng心谋划的一场好戏,谣言果然击中了东家庄地,看着后山女人骑着青驴儿上了坡,日竿子兴奋地说,这下,怕是她亲爹也救不了她。果然,老管家和福神神秘秘出了沟,两人猜想定是到北山二房家去提亲,遂连夜唤来马巴佬,如此这般商量了半夜,第二天,马巴佬扔下油坊的活,悄悄赶往北山去了。

  一切都在他们的算计之中,如果不出意料,估计再有三五个月,北山丫头果果刺将会坐上大红花轿,来下河院当二房,到那时,就由不得她后山女人了。

  这么想着,管家六根的心里笑出了声。

  这个后晌,就见老管家和福冒着一头汗,急急慌慌进了下河院。东家庄地正在上房等着,见面就问,事情咋个下了?老管家和福喘口气道,迟了,东家,人是找见了,可迟了,有主了。

  有主了?东家庄地惊道。

  老管家和福到北山后,先是找见了当年桃花的男人五驼,当年桃花因下河院里一顿羞rǔ一气离家云游四海后,五驼便做起了鳏夫,再也没有娶小。五驼说,他们是有过一个叫果果刺的丫头,不到一岁便给了桃花的表妹,如今快二十了。和福又找到桃花表妹家,正赶上一家人吃订婚饭,一问,才知是果果刺有了主儿,刚收了彩礼,打算这个月出嫁哩。

  要说,这丫头也是个苦命人,老管家和福接着道,先后有过三个主儿,头一家礼送了,就要娶人,男方突然让抓兵抓走了。二家是个做生意的,就在土门子,人也实委,日子定下后,赶着修房子,谁知打房上掉下来,摔坏了腰。闹了三年,才把礼退掉。耽搁来耽搁去,丫头岁数大了,这次是第三家,男方是个庄稼人,种着六亩地,养着五十只羊,日子还算殷实。

  东家庄地一听,腾地坐在了椅子上。半天,他又问,没一点补救了?

  东家,这事还咋个补救?婚也定了,礼也收了,日子都定了,你说,还咋个补救?

  那……东家庄地想说什么,没说,叹口气,你先去吃饭吧,赶了几天路,也该累了。

  和福一走,东家庄地的心就让愁云漫住了。他真是后悔,自个咋就从来不晓得桃花还有个丫头呢?若不是在庙上,无意中从两个北山来的居士嘴里听到这事,怕是这辈子,也难以知晓了。可上天就是这样捉弄人,早不收礼晚不收礼,单是他打发了人去,这礼就收了。

  东家庄地沉沉地闭上眼,庙里那一幕哗地浮了上来。

  那日,他正在一块石碑前静立,碑上刻着功德无量四个大字,庄地知道,这四个字,是当年兴修庙宇者对庄氏祖宗的一份感恩,一份颂扬。立在碑前,尤如跟先祖面对,心里,既有感恩又有责任。清风掠过,南山松涛发出阵阵轰响,寂静的庙宇仿佛也跟着响彻出一种天音。庄地正要转身,眼前突然掠过一道影,匆匆朝经堂去了。庄地一阵心悸,心想她定是新来的法师妙云,一种似曾熟识的感觉瞬间捉住他,让他不由得将脚步送到了经堂。经堂里,妙云正在立诵弥陀经,这是僧尼每日必做的晚课,庄地不敢打扰,静静站经堂外,望住那个影儿。望着望着,他的眼模糊了,仿佛,又回到年轻时,回到那激情勃勃的日子。

  东家庄地确信,他望住的,不是什么高僧大德,别人眼里兴许是,他眼里,还是那个桃花,那个勾魂摄魄的人儿……

  四十年前一个空气里弥漫着菜花芳香的日子,一顶大红轿子从下河院出发,经过两天跋涉,来到北山。yīn阳先生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让二十岁的庄地获得一次亲自迎娶新娘的经历,说什么新郎亲自上门,才能喜事满盆。北山马家二姑娘水上漂焦急地等在闺房,脸上充满对下河院的神往,姐姐桃花一大早给她梳好头,这阵正在院门口巴望。一脸chūn色的庄地跃马着地,映入眼帘的先是一张白皙娇美的脸,桃花大大方方的眼神已告知她是出了闺的女子,匀称的身段和略略后翘的丰臀更显出她少妇摄魂的魅力,红色缎面夹袄隐约透出两团鼓胀的rǔ房的轮廓,勃勃诱人,单薄的眼皮下一双乌黑的眼珠凝着露水,晶莹的亮,此时正殷殷盯了他望。二十岁的已婚男人庄地在这目光里走进去,抱起顶着红盖头的新娘,出门的一瞬仍禁不住寻了那目光把一片不舍飞去。想不到这一望,却望出若gān年后的一场是非来。

  意外(15)

  世事无常,当年勾魂摄魄的十七岁美艳少妇桃花竟已遁入空门,她心里,是否还记得当年上马时她扶他的那一把,是否还记得下河院长廊里她不慎拐倒时他替她捏脚的那一幕。那日,站在经堂外的东家庄地一片恍惚,不等妙云将功课做完,竟扑进去,一把拽住她,桃花,桃花……他的莽撞之举引得惠云师太闻声赶来,不怒而威地斥责道,世主,此乃清净之地,世主切不可行邪yín之举。一句话羞得东家庄地无地自容,妙云法师更是惊恐不定,当下就要离开天堂庙,回天梯山去。无奈之下,东家庄地只好收拾起东西,自个先下了山。

  人生的宿命上苍的无情让六十岁的东家庄地唏嘘了一个晚上,直到天色薄明,才朦朦胧胧合上眼。

  次日一大早,他便将老管家和福召来,再次安顿道,你带上银两和布匹,无论如何要把果果刺的婚事退掉,这门亲,我是娶定了。老管家和福先是犹豫着,不肯挪动步子,直到东家庄地大发脾气,他才郁闷地去了。

  老管家和福走后的第二天,一匹枣红大马驮着凉州城斋公苏先生,风尘仆仆赶来,听见马蹄声,少奶奶灯芯yīn云翻滚的心哗一下亮了。她打西厢扑出来,也不管院里下人怎么看,情急地就唤,苏先生呀——

  等老管家和福再次到北山时,一头毛驴儿已驮着二十岁的新娘果果刺,上了路。huáng土漫漫的北山小道上,四月的唢呐声chuī得人心要往死里死里烂,西北风一chuī,老管家和福老泪纵横的双眼便让沙尘迷住了。有谁能想到,毛驴儿驮着果果刺要去的,正是老管家和福的外甥家。为阻断东家庄地给命旺添二房的愚顽之举,也为了少奶奶灯芯,老管家和福不得不瞒天过海,拿外甥的一生做代价,演这场戏。所幸,二十岁的果果刺还算是个让人满意的媳妇,可惜比外甥大了整整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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