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宅活寡_许开祯【完结】(55)

2019-03-10  作者|标签:许开祯

  上了茶,拾了馍,正要喝,王二瘸子突地跪下,求着少奶奶给他赏口饭吃。chūn香气得骂,二瘸子,有你的没你的,讨饭讨到老娘屋里了。半仙却止住chūn香,让王二瘸子说。王二瘸子一口一个少奶奶,连抹鼻子带掉泪,把自个屋里的难肠事给说了。原来,二瘸子生了三个儿子,前两个,让国民党抓去当兵了,一直没回来。最小的儿子一直病病歪歪的,这都请半仙前后禳眼过三次,眼下虽是好了,可还是gān不成活。年刚过完,女人又让鬼缠了身,整天不是跳河就是上吊,弄得屋里乌烟瘴气的,哪还有个过日子的样。

  灯芯听完,刚要开口,半仙摁住她的手,示意她甭说话。

  瘸子,你先回去,在屋等着,明儿个我赶早来,这回,我保定给你把啥鬼都捉掉。

  王二瘸子嘴上谢着,人却赖着不走,八成是想讨少奶奶灯芯一句话哩。半仙这才来了气,你走不走,再不走,我拿黑碗子扣你!

  王二瘸子吓得一溜腿跑了。

  半仙这才嘿嘿笑笑,冲灯芯说,甭看他腿瘸,跑起来比兔子还快哩。灯芯正纳闷着,不明白半仙为啥不让她说话,就听半仙喝了口茶道,二瘸子的事你不知道,这人,是个jīng哩,尤其窑上,有一手,要是用好了,还真能帮你成大事哩。

  那就让他到窑上来呀,窑上人手正吃紧哩。灯芯急道。

  不急,不急,这人,你得先给他拴笼头。半仙说着,脸上掠过一道子神秘。

  这夜,半仙刘瞎子没让灯芯回,硬是将她留在了自个家,晚饭前他打发chūn香,到坡下跟中医说一声,让他照应好少年石头,灯芯留下,他有话说哩。

  意外(11)

  晚饭刚吃过,chūn香就瞌睡得不成了,碗都来不及放,就要蹲地上打盹。半仙大约也是对她这个毛病习惯了,说,谁都是个人,就你乏困得不成,丢盹纳闷一辈子,你啥时jīng神过,睡去!chūn香扔了碗,就往睡屋去,头刚搁枕头上,就有如雷的鼾声响起。

  这屋,半仙点了灯,拉灯芯到炕上坐下,一双手在灯芯脸上颤颤地摸索半天,说,闺女,你跟我说实话,你爹指的路,你自个乐意不?

  叔……

  叔看不见,但叔能懂你的心,这路,要说也不是条多好的路。

  叔,我乐意。

  哦,乐意就行,叔就怕委屈了你。

  叔……

  闺女啊,这人世上的路,千条万条,甭看叔眼瞎着,可心里亮堂,你爹指的路,不是路,是崖,是坑。可既然指了,你又自个走了,叔就一句话,你得咬着牙走下去,走到底,你懂叔的意思吗?

  叔,我懂。

  懂就好,就怕你跟你爹一样,也犯糊涂哩。

  灯芯心里猛地打个哆嗦,半仙把她留下,到底说甚哩,咋个听这口气,对爹,他是有成见哩?

  闺女,你甭怪叔多嘴,我跟你爹,好了一辈子,也明里暗里地争了一辈子。对他,我还是不大放心。他这人,心计重,太重,叔的这些话你兴许不大明白,往后,你会懂。叔是担心你,下河院那么大,你男人又那样,这担子,落你一个女儿家身上,重,真重。

  叔……灯芯的泪哗地就出来了,半仙说的,又哪个是错,对爹,对下河院,她又何尝不这么想。

  不过闺女,再重的担子,你要是咬住牙挑了,它也就不重了。叔今儿个把你留下,没别的用心,就是想跟你安顿几句话。

  叔,你说,我听。灯芯哽咽着,忍不住就攥住了半仙粗糙的手。

  这院里的事,要分内外,俗话说,安内必先攘外,外乱则内不稳,你身上的事小,外面的事大啊……

  灯芯清楚,叔指的身上的事,就是炕上的事,就是开怀。

  叔,我难哩,这外面……

  你甭急,听叔把话说完。半仙抽出手,喝了口茶,又道,眼下要安的,先是这煤窑,你记住,对付那些心狠的人,你要比他更狠,以毒攻毒,才是上上策啊。这个杨二,是到该治治他的时候了……

  油灯摇晃着,映出一老一少两张脸。灯芯听着,脑子里却忍不住想,谁说后山半仙是个瞎子,他眼中的世理,又是哪个明眼人能看透?

  这夜,后山半仙刘瞎子破天荒没把自个当神仙,而是老老实实做了回人,他一番深入浅出的话,直把少奶奶灯芯心里说亮堂了。

  次日一早,半仙刘瞎子便急着去山下王二瘸子家,答应了人家的事,不能让人家空喜欢。他叫上中医刘松柏,非要一道去。中医刘松柏似乎有点不大情愿,可半仙执意要两人同去,他也无奈何。其实,对王二瘸子家的事,半仙再是清楚不过,这鬼还得中医刘松柏去抓。

  灯芯也不敢在娘家久留,遂跟爹告辞,牵了青驴儿,跟石头并着肩往野jī岭上爬。望着两人有说有笑的样,中医刘松柏心里那个想法,再次明晃晃地跳了出来。

  路上灯芯问石头,山里好不?石头实话实说,不好,没沟里好看。一句话说得灯芯闷了半天,想想自个为了嫁到沟里,为了做下河院少奶奶,付出多少心血,还不知明儿的太阳会不会冲她微笑,心里不免暗淡。少年石头怔怔望住她,心想自己笨死了,咋就不会说句好听的。灯芯见他白了脸,扬头挥去yīn云,不忍坏心情殃及无辜少年。

  菜子全部下种的这个午后,少奶奶灯芯跟着公公挨地察看了一番,在庄家大地的地埂上坐下歇缓,一沟两山湿漉漉的地气蒸腾在心里,灯芯忍不住冲空旷的沟谷喊了两声。翠响的声音惊得闷声想事的公公呀呀了两声,见是媳妇性情所致,很想把心里的话压下去。可他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启开嘴唇。

  我想给命旺添个二房。

  公公的声音俨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说出来一点都不紧张。少奶奶灯芯却像晴天里遭雷击样弹了起来。

  不行!她的声音更是酱醋里浸泡久了样,一股子呛人味。说完腾腾腾下了山,把公公甩在身后。

  意外(12)

  公公完全没有想到,按说这样的事不必跟她说,只管去做就是。自己娶大房二房时谁个问过,抬回来jiāo给你就是。可他想让她有个准备,也是疼爱的表示。没想竟这么不识抬举。东家庄地公公的威严受到侵犯,这份侵犯竟来自于他已有了欣赏甚至爱怜的媳妇,更让他无法接受。忍住气地埂上站了许久,忽然下定决心,外人的气不得不受,家里的气还受活着有什么意思。

  灯芯一气跑到下河院,见奶妈仁顺嫂坐在西厢房,忽然想起这段时间她老是神神秘秘的,不是跟自个问夜里的事,就是偷着翻她的内衣裤,这阵跟公公的话联想起来,一下明白了。

  都是你出的主意?她瞪住奶妈,冷冷地说。

  奶妈仁顺嫂知道瞒不过去,索性全说了。

  原来,东家庄地那日唤奶妈仁顺嫂回来,就是让她留心灯芯的起居,包括跟命旺的房事。这段日子,奶妈仁顺嫂把看到的听到的一五一十跟东家庄地说了,这才促使东家庄地下定决心,要给儿子命旺添二房。

  娶就娶吧,反正你是大房,娶来几个还不都你说了算。奶妈仁顺嫂劝她。

  你乱吐个甚,有你说话的份儿吗?灯芯真是气得要疯,狗就是狗,给根骨头就咬人,该死的仁顺嫂,做了这等事,还敢拿话来劝自个。奶妈仁顺嫂还想犟嘴,忽见少奶奶灯芯青了脸,眼里喷出的火能把她烧焦,忙闭了嘴,吓得浑身乱抖。灯芯想起后山半仙再三叮嘱过的话,遇上啥事儿,千万要忍,小不忍则乱大谋,切不可乱使少奶奶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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