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宅活寡_许开祯【完结】(43)

2019-03-10  作者|标签:许开祯

  二拐子走后不久的一个夜晚,奶妈仁顺嫂在她的小院里迎来了天天渴盼的男人。东家庄地提着一包点心,那是上好的点心,平日里自个都舍不得吃。在仁顺嫂一连串的讶叫里,东家庄地平稳地坐下,完全像这屋的主人,不慌不乱。伸出目光寻视了一周,屋子是破了些,过年连窗子也没糊,被子慵懒地堆在炕上,跟她往日的gān净形成鲜明对比。庄地啥也没说,知道女人心里恨他怨他,但他啥也不想说,只是望住她,目光里有丝眷恋,更多的却是不安,那是儿子命旺带给他的。

  过年(15)

  一想儿子命旺喝下的苦针儿汁,东家庄地的目光就成了这样。

  仁顺嫂先是哭了一鼻子,又说了不少悔话,觉得庄地能原谅她了,就试探着把身子靠过去。庄地没有拒绝,但他的抚摸显然缺少热情,只是象征性地在胳膊上抚了会儿,然后掏出点心,要她吃。看着女人把点心咽下去,看着女人眼里的温情一点点升上来,迷蒙住整个眼,庄地起了身,他走得很坚决,给女人一点余地都没留。

  第二部分

  谢土(1)new

  民国十五年二月初一,天降祥瑞,菜子沟百年老院沉浸在一派神秘的气氛中。

  早在十天前,凉州城有名的斋公苏先生便被一匹枣红大马驮进了下河院,跟斋公苏先生一道来的,有他的苏家班。苏家班由凉州城举人苏瑞康创办,苏瑞康早年在凉州府为官,清朝没了后,他被驻扎凉州城的国民军赶出了府衙,在凉州城东的文庙住了一阵子。苏瑞康一生饱读诗书,jīng通国学,曾立志要做一名学董,创办凉州城一流的学堂,无奈他生不逢时,连考几次都未中进士,创办学堂又深受钱财困扰,只好委屈在凉州府做一名小官。大清一去不复返后,苏瑞康也曾把希望抱在民国上,可惜江山虽换,官场依旧浑浊。加之苏瑞康生性耿直,不卑不亢,这就越发没了容身之地。文庙闲居三年后,年事已高的苏瑞康斗志锐减,再也不对自己抱啥奢望,索性一头埋在易经八卦里,先是苦学huáng帝内经,后又跟凉州城的佛道两界来往密切,慢慢,走上了另一条道。斋公苏先生是苏瑞康之幼子,自幼跟着父亲苦读诗书,后又师从雷台道观的清山道长,原本想修成一名清风仙骨的至善真人,只可惜二十岁时身染重疾,在病榻上一卧三年,后来老父又因一场莫须有的罪名,被国民军投入大牢,死在了牢中。悲从中生,只好放弃一切梦想,将老父一手创办的苏家班重新打理起来。不料,名因此而起,不到三十,便已成凉州城受人尊敬的苏先生。

  苏先生此行,有两件事要做。一是报答下河院东家庄地对老父苏瑞康的恩情。老父苏瑞康身陷囹圄时,下河院东家庄地曾全力相救,银两花了无数,无奈老父苏瑞康被冤进拥袁复帝的大案中,东家庄地最后也是无能为力。但此情此恩,不能不报。二则,年前他便闻知下河院要搞一次规模宏大的祭祀,老管家和福还拿着东家庄地亲手写的帖子,登门相请,他不能不来。

  对这场祭祀,东家庄地是这样说的,去年油坊大兴土木,修了四大间廊房,事后本应大谢土地神,祈求保庇平安顺舒。但因儿子命旺成亲在即,遂将谢土之事许了愿,想等来年龙抬头之际连同诸神暨先祖一并祭奠。另则,过了正月,东家庄地便满六十了。东家庄地以前说自个六十,其实是虚六十,沟里人逢八逢九都不说,五十七一过,便到了六十。而真正到了六十,一般是要大摆寿宴庆贺的,但东家庄地不想这么做,具体缘由,东家庄地不说,苏先生当然也不便明问,但他清楚,这跟下河院有关。下河院这些年诸事不顺达,苏先生也略有耳闻,但他认为,东家庄地的心病还在儿子命旺身上。

  苏家班一到,便埋头忙碌起来。深谙东家庄地心理的苏先生自然清楚,请他来,决不只是谢土这么简单。大凡他能做的,东家庄地怕都想做一遍。因此,这段日子,苏先生就格外的忙。

  跟苏家班一道忙的,还有专门从沟里挑来的十男十女,这十男,全是沟里青一色的壮劳力,而且均为家中老大,按东家庄地的话说,老大能堵一河水,家中只有老大肩膀硬,才能扛得过七灾八难,也只有老大走得端,才能做到家和万事兴。这十女,全是沟里儿女双全而且不染病疾的。东家庄地如此jīng挑细选,其用心,再也良苦不过。

  十男十女负责下河院祭祀物品的准备及苏家班的起居饮食。

  这当儿,老管家和福一直在庙上,下河院要行大礼,庙上不能不做响应。东家庄地跟老管家和福早就商量好,二月初一开始,天堂庙要举行祈福法会,要将沟里沟外善男信女引来,要让佛光普照众生。

  凌晨五时,一道紫光掠过下河院,朝东天而去,惊得众人愕然无语,全都屏了呼吸。身着红袍的苏先生凝望东天,微微道,良辰已到,院里院外披红。话音未落,早有草绳男人引着众帮工打开车门,一股清澈之风扑面而来,chuī得连忙了几个日夜的帮工们打个激灵。草绳男人怀里一抖,唰地抖出一副对子来,细看,正是苏先生的墨迹:

  一幅好画图时看山色含青水光带绿无穷乐趣承恩广

  几般清意味偶闻花香吐艳鸟语争chūn不尽生涯被泽多

  帮工还在愣神,草绳男人急唤,快抹糨子,迟缓不得哩。瞬间,大红的喜对便贴了上去。贴过车门,又到正门,正门上写的是:

  谢土(2)new

  天道本大公岂必清酒香花永赐无疆之福

  人心果向善即此寸衷片念亦照如在之城

  这时间,院里已紧成一片,苏先生一声披红,意味着祭祀的前幕已拉开,两间上屋早已腾出来,做了苏家班的场所。东家庄地端坐在睡屋的太师椅上,他身着红色缎袍,头戴礼帽,正在笑盈盈接受各位远亲的早安礼。远亲是早在年前就下过帖子的,截至正月二十九,南北二山,后山,沟外及沙漠边土门子的亲眷便都到了,人有多少先不论,骑来的骡马马厩里拴不下,单是给马喂料添草的帮工,就多请了三位。这阵儿,正院长廊里早已排起长队,早起的亲眷们必是先要向主家行这道大礼的,一示贺禧,二则,有些亲眷来了三五天,还没见上东家面,必要借这机会,亲口向东家庄地道一声安。

  西厢也是一片忙碌,谢土敬神一应事儿少不得少东家命旺。后山中医刘松柏这次是最早接了帖子的,也是头一个奔下河院来,来了只跟东家庄地简简单单寒暄过一阵,便一头扎进西厢,专门操心起了女婿。东家庄地话说得明白,命旺到时能不能经见住这世面,就看亲家公的。

  中医刘松柏这次是使尽了看家本领。腊月里接到帖子,他便带了一张上好的狐狸皮和若gān山参赶往凉州城,在老吴中医的府上住了两宿,将女婿命旺的病症一一告知,得悉命旺让人qiáng灌苦针儿汁,差点一命过去,老吴中医惊得连连失声,天老爷,真有这等事情,这还了得,那身子,背得住苦针儿草?

  这次的药是老吴中医亲手配的,加了若gān味刘松柏都不知用途的草药,药味比huáng连还苦。中医刘松柏这次没跟东家庄地玩迷藏,直堂堂就将老吴中医的中药放到了琴桌上。你要忌讳,我就走,医好医不好不怪我手艺,只管他自个的命。你要不忌讳,就得跟厨房准了!东家庄地看他在这节骨眼上使杀手锏,拿儿子命旺要挟他,当下气得就想冲他吼,甚至想扔了那中药,可一想儿子,东家庄地不言声了,黑过去的脸慢慢转青,眼里,多出一层无奈。但他终是没给中医刘松柏任何肯定,只是摆了摆手,道,是我儿,也是你女婿,我想,你也不至于让你家灯芯守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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