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宅活寡_许开祯【完结】(26)

2019-03-10  作者|标签:许开祯

  yīn云(13)

  后来他把目光移到里屋儿媳的身上,泻满阳光的屋子里儿媳gān活的表情近乎专注,一点也没让他打扰,丰润的脸上染着太阳的色泽,屋子里的薰草香浓浓地包裹着她,让人觉得她的生命是那么的可爱,一点也不比儿子轻贱到哪里。东家庄地又想起了自己死去的三房松枝,儿媳眼里有松枝一样的水状的东西,她要是哼曲儿说不定也能哼出一山的野风花香。这一刻他眼里禁不住多了东西,那是近似于怜爱的父亲般的关怀和温暖。对于儿媳灯芯,他忽然就心软了,湿了。

  事实上自从儿媳拿着算盘在各场上奔走时,这东西就开始有了。他从各种渠道得来的消息证实了他对儿媳的猜想,她是要跟管家六根斗法儿哩。儿媳的这个举动尽管幼稚得接近于鲁莽,但还是给了他某种希望。有时心里不免要替儿媳隐隐担忧,难道他不知道管家六根在做什么,难道多收了菜子就一定能多榨油?儿媳毕竟是女人呀,管家六根能骑到自个头上还怕她不成?这么想着他把目光又转到儿子身上,所有的希望只能寄托于他了。

  东家庄地最后果决地摇了摇头,在下河院所有的人当中,他是最不愿想管家六根的。

  冬季眨眼就到了。

  一场铺天盖地的雪在夜间落下来,次日早起,一眼的白耀过来,世界凝固成一片。沟里的白跟后山不同,后山长满了松,雪落下后立刻让高大的松化成了碎片,那白是一点一滴的,连不成片的,倒像是松挂了彩,或是戴了孝,世界在眼里凄凉得很。沟里的白竟是茫茫无顾的,山不见了,沟不见了,河不见了,世界连成一片,皑皑白雪盖住了一切,天地顿然纯净一气,找不见一丝儿瑕疵。那白是透心的白,是煞人的白,是叫人喘不过气的白。

  灯芯穿了棉袄,戴了棉手套,拿把扫帚,掺在扫雪的人当中。二尺厚的白雪带给下河院一片忙乱,雪是要扫的,房上的扫地下,地上的扫堆拉出去。东家庄地是不容许院里有一把雪的。厚厚的白雪看起来壮美,扫起来却相当费劲,不多时,灯芯就累得喘不过气。停下扫把,忽然就觉好日子不是蹲着过的,它能蹲掉人的力气。

  雪一落,沟里就要生火了。一时间,沟里人家吆了驴车,来下河院拉煤。

  在沟里,下河院就是一切,吃的,用的,穿的,戴的,没一样它不备着,没一样它不为沟里人操心着。

  煤是早备好的,南山的煤窑早早就把一沟过冬的煤送来了,不仅备好,还抹成了煤块。沟里人只需按自家要的数拉了去烧,账记着,等来年菜子收了一并算。因了管家六根要榨油,这道活计每年都由东家庄地亲自做,还未落雪,他便将各家的账簿订好了。

  煤在后院里码放,后院还开了西门,平日锁着,这些日子便由驴车进出。东家庄地一大早就站在后院里,穿着灯芯新做的棉袄,戴一顶棉毡帽,统着手。他的样子不像个东家,倒像是这院的大管家。从早起他就吆喝到了现在,这些下人越来越不像话了,东西绊倒脚也不知挪一下,煤块上落满了积雪,却没人去扫,只得亲自拿了扫帚扫。

  灯芯吃完早饭也赶了过来,知道人手少,便穿了一身gān活的衣裳。见公公正在扫雪,忙过去要了扫帚。边扫边跟公公说话。一进了冬天,公公跟她突然随和起来,有时还冷不丁冒出一两句玩笑,反把灯芯弄得尴尬。灯芯这才想公公原本不是个古板的人,言语里却也能透出不少鲜活的乐趣。扫完雪,又摆顺东西,拉煤的驴车便从西门进来了。

  这一天过得非常的紧凑,公公在一边写票,灯芯在煤垛上付煤。碰上人手少的人家,灯芯便要帮着装车,码煤,样子非常利落。沟里人的赞叹便像雪融化后的水汽在后院dàng漾开来,听到这些溢美之词,东家庄地会不时地停下手中的活,冲儿媳望上一眼,目光里溢出赞许和默认。如果不是中医李三慢,这一天应该是个很好的日子。

  东家庄地跟中医李三慢的吵架到了后晌,其实写票的庄地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煤垛,他知道手脚不好的人会钻灯芯空子。中医李三慢偷煤的时候庄地并没吭声,毕竟李三慢是有点脸面的人,当众rǔ他显得自己小气,可中医李三慢的臭架子惹恼了庄地,他是见不得别人冲他端架子的。中医李三慢傲慢地走过来说,这冷的天你不歇着,不怕天爷冲撞了你呀。庄地并没说话,他在等李三慢说下句,果然李三慢跟着说道,钱在世上,有人有挣的命却没花的命,有人有花的命却没挣的命,你就悠着点儿吧。庄地抬起头来,悠他一眼,不打算跟他吵。可这一悠让他瞥见了东西,是李三慢手里的洋火。那洋火一看便是下河院的,庄户人家用不起。沟里的洋火都由下河院供,惟独李三慢手里拿的那种洋火不供,那是东家庄地自己用的,凉州城也很少见。

  yīn云(14)

  只一眼庄地便明了,管家六根拿了他的洋火,还送了人。管家六根绝不是一个轻易送东西给别人的人,定是有什么事儿求李三慢。庄地怔想半天,没想到。就听李三慢慢悠悠地说,这院里终日漫着股子药味,好像我把药铺开过来了。庄地知道这是李三慢在报复他,李三慢是第一个上门提亲的人,想把自个的丫头嫁进来,这话分明又是在咒他,他忍不住了,起身冲下人说,把驴车吆过去,煤卸下。

  一听这话李三慢慌了,这是下河院的规矩,卸下便是全罚了。李三慢先是死活不承认偷了煤,还说世人有偷煤的么,有么,你不怕倒霉我还倒霉呢?东家庄地也不跟他qiáng辩,只说,卸下来数,要是我冤枉你,这一院的煤,你全拉走,白送!李三慢知道抵赖不过去,口气软下来说,多装的给你,掏钱的凭啥也要给你?庄地冷冷道,你要我把驴子也拴下么?就有下人走去解驴套。李三慢这才彻底服了软,毕竟驴子跟煤比起来,还是重要得多。

  夜饭后天幕及时掩住了大地,麻黑的夜空下灯芯揣着心思去见公公,白日里的事让她背着包袱,都是自个不上心,才让小人得了手。东家庄地的屋里亮着灯,油灯的颜色跟主人的脸色一样昏huáng而又捉摸不定。待媳妇连责带怪把自个贬一顿,东家庄地才明白似地掩去脸上的愁色,qiáng笑着说,他要是真偷,你盯了又顶啥用?斜倚在门框里的灯芯一时辩不过,公公避开她而谈及别人,分明是用一种穿透黑夜的光儿给她浑沌的心打开世理之路。她在公公的话里上下游走了几个来回,最后才从油灯掩着的那双眼里看到了答案。她释然一笑,紧绷着的心瞬间轻松下来。公公接着说,按说偷啥也不偷煤,他是故意跟我找茬哩。下河院不吃他的药,他发不了财,有气。公公自然没提提亲的话,媳妇白日里一连串的举动完全超出他的预想,他像是在麦田里意外捡到西瓜般的振奋。

  一待媳妇转身离去,他振奋的心立刻回到现实中。白日里惩罚李三慢的快意早已散在了后院里,此刻却是另一番愁绪。连李三慢这样的人都敢跳出来撒野,这下河院的前程真就暗淡到人尽可rǔ了?

  没等煤拉完,下河院的活又来了。冬日成圈的羊和牛全从山上赶了来,喂草就是件大事。院里的下人本来就少,偏让东家庄地又打发了两个,人手一下吃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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