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宅活寡_许开祯【完结】(23)

2019-03-10  作者|标签:许开祯

  这景致,直把柳条儿傻得一肚子难肠话说不出来。

  几番忙碌后,油坊的事终于忙出个眉眼,这天六根骑着青骡子刚到油坊,就看见马巴佬正带着小巴佬们做最后的准备。六根跳下骡子问,日子看好了没?马巴佬说,看好了,明儿个太阳影冒。六根又问,表纸和香呢?马巴佬说都备齐了,就等你一句话。六根抬头望望天,天很蓝,没有一丝儿云,看来明天确是个好日子,就说,那你今天把啥都备好了,明儿个开榨。

  次日,天色微明,一匹枣红走马驮着下河院东家庄地走出朱漆大门,栽着红绒的马鞍异常耀眼,huáng铜做的蹬子在拉着薄雾的晨光里发出锃亮锃亮的光儿。骑着高头大马的东家庄地更是威风耀人。一骑上这匹走马,东家庄地就换了个人似的jīng神,他目光炯炯,黑色礼帽让他的头颅显得高高昂起,青色长袍下的身子像是鼓dàng着壮年男儿的激情。他双脚踏蹬,策马前行。身后跟着管家六根,管家六根的青骡子跟枣红走马一比,立时就矮了几分。再看那人,就越发觉得不像他自个了。他畏缩着,甚至抖动着,一双熬得通红的眼里更是一片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恨。

  他们赶在日出前到达油坊,马巴佬早已恭候在门口,马刚停稳,他便急急走过去支好身子,双手抱住蹬子,让东家庄地踩着他的身子落地。

  院里,一应家什早已准备停当,大小巴佬加上新来的学徒全都恭身站在香案两旁,那景儿,就像是迎接什么重大的典礼。

  沟里,早有看热闹的人不畏秋寒,裹着棉衣甩开腿往油坊奔,一年一次的开榨香会,是沟里人难以得见的大场面,怕是昨儿个晚上,就心急得没睡着。

  东方泛出一片红光时,东家庄地庄严地跪下,五张神桌一并齐儿摆开,上面供满了供品,财神爷露着慈善的笑脸,笑看着这个世界。东家庄地手掬檀香,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弓身上香,嘴里念念有词,祈求财神爷保祐下河院香飘四季,财源滚滚——

  庄地上完香,倒退三步,跪在财神前。便有人牵来三只大羯羊,管家六根高声唱道,财神爷在上,下河院油坊今日开榨,东家供奉羯羊三只,祈求财神爷彻展大领,保佑东家油如海水,富贵长流。小巴佬们忙忙抬过水桶,将冰冷刺骨的河水浇在羯羊背上。众人的目光哗地聚过来,齐齐盯了羊望,就见中间的羯羊摇头甩耳,想挣开的样子。管家六根急道,摇头不算,彻展大领。众巴佬便也齐声高呼,彻展大领——三只羊摇了阵头,便瞪了眼望众人,眼里,似惊,似慌,陌生生的骇人。小巴佬忙忙又舀了水,分开羊背上的毛,往脊梁杆子倒。东家庄地匍匐在地,心里祈求快领快领,众巴佬更是双手合十,嘴里默念着快领快领,彻展大领。果然,三只羯羊齐齐地甩起了背,管家六根高声呼道,大领了,大领了。东家庄地这才直起腰,接过表纸,点燃了。

  油坊顶上,马巴佬扯开嗓子,冲远处的青山高喊,油坊开榨了,油坊开榨了——

  外面的pào仗噼噼叭叭响起来。

  一轮红日喷薄而出。

  水闸一开,一股清澈的河水沿木槽飞泻而下,巨大的木齿轮在水花喷溅中咯咯地转起来,带动油坊的碾子。霎时,一股扑鼻的油香从石碾中飞起,香了沟谷,香了四野。

  一年一度的榨油开始了。

  过了一个时辰,温暖的阳光下,下河院赶来的屠夫提着明晃晃的刀,捅进了羯羊脖子。三只羊头裹着红纸献到了财神爷前,羊心,羊肝,羊鞭一一装好,那是东家庄地的下酒菜。三只肥硕的羯羊很快被剁成拳头大的块,煮进锅里。中午的巴佬们又能美美吃一顿了。

  管家六根打这一天起,就要离开下河院,住进油坊,直到一年的菜子榨完为止。

  也就在这个早上,东家庄地跟管家六根离去不久,少奶奶灯芯差丫头葱儿将奶妈仁顺嫂唤到了西厢里。奶妈仁顺嫂昨黑里没睡,天黑下去不久,她从自个屋里偷偷摸摸端了中药出来,拐过巷子时突然就碰见了中医李三慢。李三慢躲在暗处,就等着奶妈仁顺嫂出现。奶妈仁顺嫂吓得差点掉了怀里的药缸子,嘴上却道,死人家的,黑灯瞎火,装啥鬼哩。李三慢不说话,一把拽了仁顺嫂,往药铺去。仁顺嫂急着要送药,想打他手里挣出来,李三慢yīn恨恨道,听话就跟我走,不听,少怪我多嘴!

  yīn云(9)

  到了药铺,李三慢先是不说话,盯住仁顺嫂的怀望,望得奶妈仁顺嫂直哆嗦,几次险些丢开手。李三慢望足了,望过瘾了,猛地扑将过来,一把从怀里夺过药缸子,手就往仁顺嫂奶子上去。惊得仁顺嫂死死捂住奶子,死人家的,要做甚哩,放开,我要喊哩。

  喊?李三慢突地丢开手,你喊,大声喊,冲全沟人喊,就说我李三慢要jian你哩,要扒你裤子哩。

  仁顺嫂突然就没了声,眼里,是屈,是rǔ,是不得已的怕。半晌,吐出一句话,你想咋?

  咋?明知故问哩,就你那个奶蛋子,兴他吃不兴我吃?李三慢说着又要动手动脚。仁顺嫂忽然说,你也不怕你死去的哥拿眼瞪着哩?

  哼,他瞪,我还没跟他算账哩,他欠我五服中药钱,还有两个嘴巴,到了yīn曹地府,我也得找他还!李三慢嘴上说着,手却老实了许多。

  仁顺嫂死去的男人是李三慢亲哥,只不过,李三慢生下来后抱给了舅舅李家,成了李家的儿子,这关系,就慢慢地淡了。但,李三慢对仁顺嫂的垂涎,却一日也没淡。

  你得了他多少好,这个你咋给忘了!一提旧事,仁顺嫂的恨就出来了,胆子也正了。

  没心跟你说!李三慢岔开话,双手捧着药缸子闻了闻,转身问,这是第几服?

  少问。

  他是你仇人,你真要帮他?

  这事跟你没关,你最好开你的药铺,少操烂心。

  有关!李三慢一把撕住仁顺嫂,听着,你男人咋死的,我一清二楚,还有,甭忘了,下河院欠我李家两条命——

  那是你李家的事,跟李家说去。仁顺嫂说着,就要抢过药缸子。再磨蹭下去,到了少奶奶那儿,又jiāo待不清。

  李三慢一把按住药缸子,两个人争抢间,药缸子打翻了,huáng澄澄的药汁洒了一地。

  奶妈仁顺嫂吓得脸都白了,这可咋是好,咋是好,药是少奶奶灯芯一服一服给的,她看得比自个的命还贵重,没成想,竟让这挨千刀的给洒了。

  不急,我给你备下着呢。说着,李三慢jian笑着从屋里端出一碗药,轻轻倒进了缸里。

  你——奶妈仁顺嫂惊得竖起了眼睛。

  你啥你,我这是为你好,还真以为她拿你当自己人?傻子,迟早要给她害死。她是毒蝎子,趁早认清楚。

  仁顺嫂不语了,少奶奶灯芯的心计,她又何尝不知,只是……

  你只管端过去,这药,色味我调得一模一样,就算她有十双眼睛十张嘴,也休想识出来。

  你……奶妈仁顺嫂顿感事儿不那么简单,大瞪着双眼,瞪住李三慢。

  啥也甭问,只管按我说的做就是了。李三慢完全像是控制了主动,一点不在乎仁顺嫂的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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