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炮儿_管虎【完结】(4)

2019-03-10  作者|标签:管虎

  六爷打了个山响的饱嗝,舒一口气。敲出根儿大前门,点上,猛吸一口,两行烟柱颤巍巍从鼻孔顺下。六爷回身关店门,提起鸟笼子,往街外溜达。一路上,做小买卖的商贩们见到他,都点头喊“六爷”。六爷一并点头微笑。

  溜到银锭桥,酒吧多起来,街上一片全是后海喧嚣一夜后的láng藉。年轻人拥在一处,熙熙攘攘,穿着夸张,绿肥红瘦,头上顶着红毛、白毛、huáng毛、紫毛、粉毛,他们大都是外地人,却均操着一口含糊的南城话。六爷瞧着,觉得心慌。

  一个老头坐在小卖部门口,一群穿着短裙胳膊上文着身的姑娘在他面前走过。

  “这大冷天,还穿得这么凉快儿,真豁得出去!”老头盯着一个姑娘的大腿,撇撇嘴。

  那姑娘没理会,丢一句:“老流氓!”

  “行,看人真准!”六爷咧嘴笑着目送姑娘们离去,走到老头儿跟前,“九十多岁的老流氓,活到今天,没被人打死,不容易!赶明儿向国家申遗,就叫非得流氓物质文化遗产。”

  老头儿抬眼看六爷,鼻子哼了哼,喃喃:“瞎混吧,瞎混吧。”

  六爷递烟:“二爷,晒晒?”

  二爷指着后海那边的酒吧,“天天他妈深更半夜闹,一群燕巴虎子吗?”

  六爷给二爷点着烟,“小崽子的事儿,管不了了,您一把年纪甭跟他们置气,这条街还属您牛bī!”

  二爷抽一口,眉眼松下来:“瞎混吧,瞎混吧。”

  街口拐角处传来打闹声,弹球儿慌慌张张跑过来。

  “六爷,您快去看看吧,灯罩儿的煎饼车让人给扣了!”

  六爷随弹球儿过去。拐角处围着一群人,伸脖儿看。

  四个城管正在夺一辆三轮车,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半蹲着身子,死命拽着车把。煎饼炉子、铲子、耙子、刮板儿都被扔到了车上,地上是打翻了的绿豆面儿糨糊、jī蛋、薄脆、油条。

  “较劲不是?!”为首一个生得粗壮的城管,发起狠来,腰板子一抻,连车带人拉出去一步之遥。

  那摊煎饼的撒开手,冲上去抱住城管。

  “撒手!”城管挣脱着。

  “不,不能拿走!”摊煎饼的死死抱住城管的腰。

  城管抄住摊煎饼的手,向外一扭,摊煎饼的吃不住痛,撒开手。城管拎起他的领子,向外一送,那摊煎饼的一下被摔到人群中,一骨碌爬起来,又冲向前,城管便抬手一巴掌。

  那摊煎饼的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给脸不要脸!走!”四个城管抬起车就要走。这时,一只手扶住了车把,硬生生把抬起的车压了下去。

  为首的城管刚要骂街,回头看清楚是六爷,硬是把脏话噎了回去。

  “六爷。”

  六爷把脸一懒:“张队,这是gān吗?”

  张队正正颜色:“执行公务。”

  六爷拽过那摊煎饼的,指指他脸上的五道手指印,“这就是公务?”

  旁边一个城管要逞能,“你gān吗的?没事一边儿待着去!”

  六爷一笑:“张队,这儿谁说话算数?要不然我跟这位小兄弟谈?”

  张队忙说:“别,他刚来,不懂事。六爷,我们这也是没办法,无照经营就得没收,合理合法!他不配合我们工作,妨碍公务,还砸了我们的车灯,按规矩,我们必须连人带车一并带回去,您要插手,就得讲理!”

  六爷转到执法车前,车灯果然已被砸碎。

  六爷回身看着那摊煎饼的:“灯罩儿,这车灯是你砸的?”

  灯罩儿还把着三轮车,点点头。

  “灯罩儿砸灯罩儿,行,撒手!”

  灯罩儿还是不撒手。

  “早他妈跟你说办个证,办个证,图个踏实,就不听,这回屎到屁股门,傻了吧。撒手!你无照经营,没收你的车,人家在理!”

  灯罩儿只得撒手。

  六爷指了指车的前灯盖子:“砸了你们车,得赔多少?”

  张队犹豫道:“三百块钱吧。”

  六爷从兜儿里掏出一把皱巴巴的钱,连零带整儿的数了数,一把塞进张队手里。

  “一百四十六,先给你,灯罩儿你那儿还有多少?”六爷问灯罩儿。

  “我,我这儿,这儿的钱都被他们拿走了。”灯罩儿说。

  “我这儿有!”弹球儿从人群里蹿出来,掏出两百块递给六爷。

  “把那四十六还我。”城管把那四十六块钱还给六爷,六爷又把钱还给弹球儿。

  “咱爷俩谁跟谁,不用还!”

  “谁他妈跟你爷俩。一码归一码,还欠你一百五十四,”六爷转过头来看向张队,“东西也没收了,款也罚了,人就不用带走了吧?”

  “行!”张队指挥那三个城管把三轮儿抬上车,回头就要走。

  “别走,没完呢,”六爷拦住了张队,“你的事儿清了,他那一嘴巴谁来还?”

  张队和另外几名城管愣在原地。

  六爷朝灯罩儿一努嘴儿:“去,抽丫一嘴巴!”

  “抽丫的!”人群里几个小商贩早憋不住火,起起哄来。

  灯罩儿脸憋得通红,嘴巴抿起来,下巴向外抻着,眼睛直勾勾盯着张队。但是双脚始终没离开原地。

  六爷瞧灯罩儿半天没动静,“瞧你丫那操性,原地使劲儿,大便gān燥啊?亏你也是个站着尿泡的,得了!张队,他仁义让你,但这账还得还,要不咱换个人?”

  弹球儿冲过来:“我抽,我抽!”

  六爷踹了弹球儿一脚:“小jī巴崽儿,滚蛋!这儿轮不着你!”

  六爷缓缓走向张队,脸对脸儿看着他,眼睛眯起来。人群静下来,众人像看鬼故事一般瞅着六爷怎么动手。

  “六爷?”张队喉咙里冒出哑哑一声,紧张地看着六爷。

  六爷抬手,却缓缓放下去,轻轻地拍了拍张队的脸。“仁义归仁义,话说回来,咱下回能不动手就忍忍,老实人给挤对急了,说不准!”

  张队连连点头,带人匆匆离去。

  人群中有人失望,yīn阳怪气:“操,六爷,六爷,敢情就这么回事儿!”

  六爷望向那人:“你别走,我不敢抽他,抽你绰绰有余!”说着,就向那人走去,那人瞧势头不对,撒丫子颠儿了。

  “看他妈什么看!家大人都把你们弄丢了,没蛋事儿往这儿瞧热闹来了?滚蛋,滚蛋!”六爷朝着围观众人吼着。

  众人如鸟shòu散。灯罩儿支支吾吾还想说什么。

  “甭惦记了!回头咱俩再攒一辆!”六爷甩甩手说。

  “六哥,晚上来我家吃饭。”

  “老去你家白斋,多不好意思?”

  六爷脸上突然一歪,面色变得煞白,腿软下去,眼看就要倒。

  灯罩儿一把扶起:“六哥?”

  六爷惨淡一笑,指指心脏,“老毛病了,一会儿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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