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大地震亲历记_冯骥才/陈建功等【完结】(88)

2019-03-10  作者|标签:冯骥才 陈建功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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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山震后重组家庭的故事(1)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常慧大地震造成数万户完整家庭在瞬间破裂,数万名劫后余生的幸存者在一夜之间痛失配偶。重组家庭,30年来都是一个沉痛的话题,因为它不同一般的特殊性和私密性,极少有人能深探其中,让当年的当事人诉说。唐山大地震给这些幸存者带来了难以愈合的心灵创伤——它同样可以让一个鲜活的生命重重倒下,迅速枯萎。

  引子发生于1976年的唐山大地震,数秒之内,百年城市建设夷为墟土,24万城乡居民殁于瓦砾,16万多人顿成伤残,7000多家庭断门绝烟。为害之烈,世所罕有。

  每一场灾难,都有冗长的回声。经历过那场灾难的人,30年来,承受着许多隐痛一直活到现在。在这30年中,无数当年的幸存者纷纷陆续辞世。他们在得到了最终解脱的同时,也把一些从未向他人言说过的故事,永远带进了坟墓。

  笔者感到了记录者的使命和紧迫。

  大地震造成数万户完整家庭在瞬间破裂,数万名劫后余生的幸存者在一夜之间痛失配偶。重组家庭,30年来都是一个沉痛的话题,因为它不同一般的特殊性和私密性,极少有人能深探其中,让当年的当事人诉说。唐山大地震给这些幸存者带来了难以愈合的心灵创伤——它同样可以让一个鲜活的生命重重倒下,迅速枯萎。

  在这次历时三个多月的采访中,采访的难度曾几次令笔者却步。用笔来记录当事人对往事含泪泣血的回顾,无论对谁,都是一件残忍的事情。由于无以名状的使命感,由于不忍辜负组稿者对唐山大地震深仁大爱般的同情,由于笔者独有的亲历者的身份,jīng诚所至,终于让当年步入震后重组家庭的人们敞开心扉,讲述了一个个真实、生动、发人深省又重锤敲心的故事。

  故事一:生死一念地震那年金兰英34岁,在唐山机械车chuáng厂当女工。大地震的前一天晚上,金兰英把4岁的女儿小玉安顿在chuáng里,躺在丈夫身边,感到阵阵胸闷。向来习惯了在靠墙的chuáng位睡觉的她,在chuáng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丈夫张平问:白天洗衣服累着了?金兰英说:不至于呀,洗的都是小件。丈夫说:睡在里手忒窝风,要不换换,你睡外边。金兰英阖着眼皮说:算了,换啥!我怕在外手风冲着头。丈夫说:这么热的天,哪有风?后半夜要是下来风了,你也不用起来,我关窗子,趁这会儿还没睡着呢,你就跟我换过来吧。经不住丈夫的磨,金兰英睡眼惺忪地和丈夫调换了一下睡觉的位置,迷迷糊糊地提醒说:关窗户的时候,别碰茶叶花。丈夫起夜,总是蹑手蹑脚地不开灯。窗台上,一盆茶叶花,缀满白色的花蕾,芬芳馥郁,正开得如醉如痴。

  这一换,jiāo换了生死。一线之隔,分成yīn阳两个世界。

  30年,金兰英解不开这个死结。

  大地震发生时,房屋宛若一艘骤然间遇上惊涛骇làng的小舢板,金兰英在惊恐中猛醒,刚想欠起身下chuáng寻鞋,随着剧烈地颠簸,整个人被甩到chuáng下,头顶的房梁在“嘎嘎”地断裂声中劈砸下来,砖头瓦砾如冰雹一样从天而降。金兰英埋在废墟里想喊丈夫和孩子,却被什么东西堵住嘴,喊不出口,只听见孩子哭,却听不见丈夫的动静。金兰英懵了,甚至在心里对丈夫张平有些嗔怪:怎么睡得这么死?房子倒了都不知道?但旋顷,一个不祥的恐惧念头让她头发根直竖起来,寒彻心脾。丈夫在chuáng的另一端遇难了?

  金兰英和孩子是被邻居扒出来的。金兰英的左肩胛骨被砸坏,整条手臂像灌了铅,垂着抬不起来,她跪着用一条手臂挖埋在废墟里的丈夫。邻居家的小伙子说:嫂子,先顾活人吧,刚才扒你们的时候,我看见大哥的脑袋给砸扁了。

  金兰英的父母在地震中也双双遇难了。父母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结婚5年多,他们小夫妻俩还从来没谈到过生死。仿佛遥不可及的生离死别,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残酷地提前抵达了。金兰英比丈夫大一岁,女大一,抱金jī,丈夫在供电公司上班,却像兄长一样处处让着她。结婚五年,每天早晨刷牙时的牙膏,都是丈夫替她挤好,把牙刷稳稳地横放在盛好水的漱口杯上。

  冬天来临了。按照节气,金兰英去丈夫的坟上烧寒衣纸。火苗在颓败的荒草间舔着她的手指,一点也感觉不出疼。金兰英一边用木棍儿拨挑着未燃尽的烧纸,一边对着躺在坟里的人叨咕着,泪落连珠子:这回你咋不天天早上给我挤牙膏了?娇妻有一撇呀!你不兴那么娇媳妇的。

  地震以后,工厂里的托儿所还没有恢复,白天里,金兰英把孩子托付给邻居家一个没牙少口的老太婆,自己带点饭去上班。孩子失去父亲后,仿佛一夜间长大了许多,只是夜里睡觉的时候,两只小胳膊把妈妈搂得紧紧的。一切都在慢慢步入正轨。周围一些在地震中丧偶的人,开始重新组建家庭。班上一些女工友用直捅捅的方式表示着关切:兰英,你拖累着个孩子,不抓紧走道还等啥呢?(走道,就是改嫁的意思)。金兰英面对这样的问话,总是默不作声。丈夫等于是替她死的。她的胸口中梗着一根刺。让她想不到的是,车间主任缠磨上了她。入冬前,家里后房山堆着的煤,是车间主任找车派人给卸下的。有一天中午,金兰英去锅炉房取蒸箱里蒸着的午饭,稍晚了些,大部分人的饭盒都已取走。取完刚想回身迈步,车间主任不知从哪儿转悠出来,见四下无人,三摸两搂,把金兰英bī到角落里,硬硬的胡子茬,钢针般扎蹭着金兰英的脸颊。“厂子里都传咱俩呢!”金兰英又气又急,忍住恶心,边用手上下封堵,边压低声音说:“我在外面处着人呢!”车间主任的油渍渍的爪子还是停不下来,将信将疑地说:“你让他接你一趟,让我亲眼瞅瞅,我就死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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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山震后重组家庭的故事(2)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没出一个月,金兰英在别人的介绍下,认识了一个叫刘殿凯的中年男子,对方也是在地震中丧偶,带一个12岁的男孩,在商业系统上班。人长得很老相。男方看出了金兰英的犹豫,每次去她家里,都要给孩子捎点糖果之类的礼品,为人说话办事,也颇有惯小伏低的殷勤劲。

  相处了三个月的光景,两人拉了证明信,在街道办了结婚手续后,行李搬到了一块。既为夫妻,就得在一个屋檐下柴米油盐、锅碗瓢盆地过日子。半路夫妻也是夫妻,既有夫妻之名,行夫妻之实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但让金兰英久久不能忘记的是,第一次和刘殿凯行房时,黑暗中,门开了,亡夫张平一次次走进来,近在眉睫,脸上五官轮廓分明,表情无喜亦无嗔。那样的清晰的幻觉,没有丝毫先兆,以后也再没有出现过。

  金兰英很快就感到继母难当。有一次,金兰英下班回家,看见女儿小玉正在门口嘤嘤地抹眼泪。原来是小玉在当街玩“哥哥”的篮球时,被几个半大小子夺去,“哥哥”闻听后气急败坏,迁怒于小玉,把小玉的几本连环画册撕了个粉碎。金兰英觉得当“哥哥”的也太过分了,加之心疼女儿,忍不住训斥了“哥哥”两句。令她没想到的是,小男孩像一头小shòu,对他这个继母咆哮似的叫阵:“yīn天的日头晒死贼,后老婆的拳头赛铁锤。”金兰英登时噎在那里,“后老婆”当然是指她。她不知道这个从未管她叫过妈的男孩子,何时何地跟谁学来的如此具有杀伤力的谚语,她脆薄的、刚刚建立起来的当好继母的信心,一下子被这句合辙押韵的话击溃得落花流水。一个孩子,用一句话打倒了一个大人。望着小男孩跑掉的背影,她喃喃地说:“我还没用拳头打过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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