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大地震亲历记_冯骥才/陈建功等【完结】(62)

2019-03-10  作者|标签:冯骥才 陈建功等

  回北京的列车没有经过唐山,而是绕行过那片废墟。当列车上的广播里报告更改后的列车行驶线路时,我的脑海里一遍遍地浮现出两星期前路经唐山火车站时见到的美丽,心中特别难过。

  因为绕行,路程延长,火车到北京已是晚上十点多钟。背着装满陨石的背包吃力地走出北京站,眼前的景象让我恍惚:这还是我熟悉的北京吗?大街小巷、广场、马路边,眼前横搭竖建全是抗震棚。这景观伴随着我们换乘公jiāo车回家的路途,从城里一直延续到郊外,公jiāo车外不断闪过的抗震棚,有的透出灯光烛影,更多的是黑乎乎的一片,只被清冷的月光勾勒出大致轮廓。

  我家宿舍楼的周围也出现了影影绰绰的临时搭建物。

  难以置信,奶奶和弟弟竟还都住在家里。我们急忙打听地震时的情况。“晃得厉害,楼道里全是躺倒的自行车,也不知道你弟弟是怎么跑出去的。后来就下大雨,没处躲,我们就凑合着住了几天别人家临时搭的防震棚,真遭罪。那大雨下的……”提起震后几天住在外面受的磨难,奶奶一肚子苦水。

  妈妈判断得没错,地震发生当天,爸爸就从位于北京大兴的gān校火速回到国家地震局,捎信儿来说没工夫回家,让送套铺盖去。自行车的后架上夹着被褥,我主动陪同妈妈前往,想见见几个月都没回家的爸爸。位于三里河的国家地震局办公楼几乎成为“空城”,隔着马路,对面的运河岸边有些新搭建的简易木板房,这就是国家地震局的“地震应急指挥中心”。没见到爸爸,说去人大会堂汇报情况,要夜里很晚才回来。一位叔叔匆匆安排我们将带来的被褥放在办公室墙边铺着稻草的地上。地震局里,电话铃声此起彼伏,所有人都忙得不可开jiāo,显然没有时间应酬其他。走出地震局,妈妈幽幽地叹息道,你爸可真能将就,那地上只有层稻草。可当时那些不分昼夜为灾难应急忙碌的地震科技工作者们,又有谁可以不去将就?能偎在地上打个盹儿已经是种享受,每个人都在夜以继日地工作,每双眼睛都熬得通红。

  被地震波侵扰的日子已出了三伏天,学校开学了,却没有开课,我们每天在学校附近那片老旧的平房居民区参加救灾劳动。一些解放军战士为市民修复被地震毁坏的房屋,我们帮助搬砖、运稻草、和泥打下手。太阳依旧烤人,总盼着天上的那团火能更久地淹没进大片云海中。

  震情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日益紧迫,几乎天天都传来新的震情消息,且预报内容一次比一次更具体:“这星期可能有地震”:“大家提高警惕,明天下午要地震,大概5级左右”:“晚上谁也别睡觉啊,11点钟要震,7.2级”……没有人对这样的预报多一分理性的分析,没有人对地震明白得更多,处于惊弓之鸟状态的民众,对震情预报宁可信其有,绝不信其无,直到三番五次地被告知“láng来了”却又久久不见动静之后……

  在我们居住的家属区,那段时间常有人(熟识或只是见面点个头的人)向妈妈了解震情,或询问、核实是否又一次大地震真的已迫在眉睫,都是因为直接或间接地知道我家有人在国家地震局工作,还是搞震情分析预报的。快人快语且一贯热情助人的妈妈面对这些询问却一脸的为难,别说地震发生后爸爸根本没回过家,就是回家我们也决无指望能从他那里得到关于震情的消息,不仅如此,就连从其他途径听来的音讯(尤其是小道消息)我们也极少参与议论,惟恐被他人误解为是正宗渠道的权威消息。妈妈“无可奉告”的态度更让一些人认为我家肯定知道震情底细只是碍着诸多因素而不便说,便愈加耳目留意。而此时,面对新一轮建抗震棚高cháo的兴起,我家的态度更成为邻居们积极行动与否的风向标。囿于建棚材料短缺和能力不济,开始几天我们没有动工,谁知家属革委会的gān部风风火火地找来了,说你家若不搭抗震棚好几户也跟着不动,都说你家有人在地震局都不着急,想必不会有大动静……为了消除这种种对抗震避险的消极因素,我们只好融入了男女老少齐上阵的劳动大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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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中时代的最后一个暑假(3)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楼前的那片空旷的沙土地原本是家属区孩子的地盘,堆沙堡、挖沙坑、练投掷、玩打仗,我们居住区的孩子没有几个不是在那里玩沙子长大的,现在成了抗震棚建设工地。我们好不容易在两家邻居划好的建棚地界之间占到一块空地,便开始舞锹弄镐。我们实在缺乏建棚的必要材料,在物资供给方面,高校的教学单位远远比不上后勤部门,人家发了油毡、木板、塑料布,甚至窗纱,再看妈妈系里发的——全部建筑物资只有几根细细的竹竿和几块不大的塑料布。“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何况我们不是巧妇。支不起地面上的窝棚,只好向地下努力,多亏妈妈系里两个学生的帮助,我家才挖出了一个不足两米见方、一人多深的大坑,坑边铲出能让人上下的台阶,坑上横竖架置细竹竿,再将塑料布拼遮在上面,周边压住砖头。我们的抗震棚也只能建到这样的水平了,再说像这样还不如菜窖顺眼的抗震棚也并不少见。可也不乏能工巧匠,住对面楼的一户,家中有三个儿子,一个在工厂当工人,两个插队期间从广阔天地撤回京城坚守家中,全家兵qiáng马壮,抗震棚建得有模有样;住在我们楼上钱姓的上海邻居,家中有四人在北大数学系教学,搭棚时便巧妙地利用几棵树的位置来规划抗震棚的布局。只见家中最年轻的女数学家攀在树上现场指挥,张口就是几何专业术语:“法线!这里用法线……”最让我惊叹不已的是有户人家竟独具慧眼地看中了楼旁某工程备用的水泥管,在直径一米多的水泥管管口两端各搭上块塑料布,便大功告成。唉,瞧人家那脑子动的,不费力就拥有了无比安全结实的水泥避难所,我们怎么就没能想到——我懊悔又羡慕。

  那个还不如菜窖顺眼的抗震棚我们一天也没住,真庆幸“láng”一直没来,就是来了那里也无法栖身——几场秋雨过后,棚底积了半尺多深的水。

  接下来的发生的时事让全国民众始料不及:9月9日毛泽东主席逝世,10月6日四人帮垮台,一件件接踵而来的国家大事使沸腾了几十天的地震巨波平息下来。记不准爸爸是什么时候回家的,但起码是在政府下令拆除抗震棚之后。当时抗震棚清除得很不彻底,特别是我们楼房附近那些住平房的人家,都借机以自家抗震棚为基础拓展了居住面积。直到北京举办亚运会全市大整容,我们那片紧靠通往北京体育大学马路的宿舍区才又清慡起来。不过有两点明显变化,一是在80年代初终于对这几幢建于大跃进年代的公寓楼进行了抗震加固,楼体像被箍住了几条绷带,不美观却不无抗震的提示;再就是楼道里不再摆放自行车,即使是在自行车被盗案件频繁发生的年月。据说是因为地震时有人向外跑时被楼道里躺倒的自行车绊倒拐了脚,从此便有了这条“军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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