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大地震亲历记_冯骥才/陈建功等【完结】(59)

2019-03-10  作者|标签:冯骥才 陈建功等

  >

  幸哉命亦乎?(1)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陈建功电报局里人头攒动,大多是有亲朋好友在唐山的人们。结果是一样的——我们听到的,是一样的回答:都是一片废墟了,就算有人接电报,往哪儿送?

  30年后见到了huáng越,她还是十四五岁时那副憨厚实在的模样,嘻嘻哈哈,质朴随和,乐天知命。她已经从唐山调来北京了,因为她的夫君在北京成就了事业——她的先生叫王拥军,年轻的脑内科专家,全国青联委员,先是在宣武医院当脑内科主任,后来出国当了一段访问学者,回来出任天坛医院的副院长。王拥军大概也应该是唐山大地震的幸存者,而huáng越,我时不时就会和她开玩笑,我说,幸亏我妈邀请你和你爸一道回家乡,不然你今天的“荣华富贵”全是一场空啊。huáng越当然总是开心地哈哈大笑,回应道:“就是就是,要不说梁阿姨是我们一家的救命恩人呢!”

  huáng越的父亲huáng忠民,唐山矿冶学院的教授,和先父应该是中学同学,我不知道他们是否曾经拜过“把子”,但亲如兄弟是千真万切的。从少年时代,他们就在一条街里泡。现在那条街还在,是我的家乡广西北海临近海滨的那条老街,现在已经成为了游客们观赏旧中国南洋风格街巷的观光地。在旧中国,先祖父的生意做得颇大,当时是北海市的商会会长。据先父说,祖父为人任侠豪慡,仁慈忠厚,每到饭口,家里总是要摆两桌席的,一桌,家里人吃,一桌,待客。于是,每到用餐时间,先父及其姐姐们的好友、同学,有凑热闹的,也有“吃大户”的,反正总是来至家中,吃饱喝足再说。少年时代的huáng忠民,家境如何我不知道,但没少置身其中凑热闹,这是他直到晚年还常常回忆的旧事。唐山地震后,huáng忠民huáng越父女滞留北京,好几次和我家人一道用餐时,忍俊不禁:“啊啊,真没想到,几十年后,还是要当你们陈家的老食客呀!”

  huáng忠民叔叔和先父一道读高中,高中毕业后正逢内战烽火燃起,两人似乎还有一段携手投奔共产党游击队的事迹,后来为什么又没有gān下去,不详。解放后,先父从广州的大学里读书毕业,分配到北京人民大学教书,而huáng叔叔,则到了唐山矿冶学院。北京唐山相隔不远,两位“发小儿”一次次见面的场面,还在我脑海里历历如昨。huáng叔叔性格活泼,粗声大嗓,不断地开玩笑,先父虽也风趣,但好像总是要保持一点兄长之风。huáng叔叔一到家中,两人谈笑风生,议古论今,即使是在政治高压的时代,也百无禁忌。大约到了60年代,我们全家看到了一张寄自唐山的照片,是huáng叔叔和“小陆”阿姨的结婚照——那时的结婚照简朴得很,没有西装革履婚纱曳地,只是一个中山装一个列宁装,肩贴肩如革命战友模样而已。越一年,又寄来了一张照片,中山装、列宁装中间,是一个胖头胖脸的大娃娃,这就是huáng越了。

  1976年初,先父结束了江西“五七gān校”的劳动生活,回到了北京,因为工宣队要抓“落实政策”的典型,他也沾了“典型”的光,算是把几十年“特务嫌疑”的帽子给摘了。尽管全国人民还沉浸在“天安门事件”的压抑中,我家的气氛却优先宽松了起来。大约已有十几年没有返乡的母亲便设计着要趁暑假之机带着我妹妹回乡省亲。母亲是有严重的风湿性心脏病的,父亲有些不放心却又不敢向工宣队告假,于是便去信询问huáng叔叔是否愿意一道同行。这邀请正中huáng叔叔下怀,暑期一到,huáng叔叔即携huáng越来京,与我的母亲妹妹,一道衣锦还乡去也。

  那年我27岁,已经在京西煤矿当了8年工人了。3年前在井下出了工伤,被矿车撞折了腰,一休就是一年。工伤后没法下井了,被派到辅助部门率领老太太们筛沙子。恰逢“四人帮”们开始搞“yīn谋文艺”,写“反走资派”题材的小说,要请几个工人阶级的“笔杆子”来捉刀。尽管我那时还背着“组织反革命集团”的嫌疑,但毕竟有点舞文弄墨的特长,似乎还是可以利用的。于是,把我派到北京城里,参加有关的文艺学习。这于我,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当时我的女友,亦即后来的妻子正在山西临汾做“工农兵学员”,暑期探家回京。我趁机泡在城里,名为公差,实为恋爱。妈妈妹妹又回乡去了,刚刚被“解放”的父亲则忙于“斗批改”,要好好表现表现。我岂不正好天天泡在女朋友家中做实习的东chuáng快婿吗。

  当然,在那个时代,这一切也就是说说而已,虽然一天到晚泡在女朋友家,举止还是规矩得很。现在回想起来未免有些后怕——那天晚上因为聊得晚了,而我家又在西郊,便留在女朋友家住下。我住在女友的房间里,而女朋友,则到她妈妈房间搭铺。倘若那晚上不规矩,有点什么西厢故事,到凌晨时突然天怒人怨、地动山摇,双双从一间屋里跑出来,岂不láng狈?我还记得那天天气奇热,躺在chuáng上久久难眠,最后找了一本书,看着看着,昏然入梦。睡梦中忽然觉得chuáng板嘭嘭地跳起来。睁开眼,天花板和四周的房柱,东移西扭,吱吱作响,只听屋外风声飒飒,俄而又寂然,森森可怖。我不知这是真实还是梦境,懵懵懂懂中忽觉门外冲进一个人来,大喊:“快出来!地震了!”一跃下chuáng冲出门外,才知叫我的,是未来的小舅子。而此时,未来的岳母、老婆、小姨子以及外甥等等,都已跑到四合院的空旷处,挤作一团。此时脚下地面仍然在拧动,四周的房舍,也在七扭八歪地拧动中。黑漆漆的天空上,泛动着一片一片的白光,偶有蓝光闪电般划过。震动渐渐减弱,大家才发现自己都没有穿外衣,于是分别跑回屋里,找出衣服穿上。跑出四合院,街上已经站满人了。惊魂未定的居民们jiāo流着惊梦的感受,又询问各家情况如何。好在那个胡同里虽有几家山墙坍塌房顶陷落,竟无一人伤亡。

  >

  幸哉命亦乎?(2)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天微微亮了,我有些惦念在人民大学家中的父亲,告别女友一家,骑上自行车,往自己的家中赶。那个时代的信息真是滞后得很,谁也不知道几百里外的唐山,已经哭号连天、房倒屋塌。后来才听说唐山的几个矿工开着一辆急救车,在坍塌的道路上左奔右突,跑到中南海来报告灾情。我骑着自行车,沿赵登禹路,上西直门大街,出西直门,朝海淀方向赶去。一路上,空旷的马路两旁聚集了一群一伙的居民们,好像都在议论纷纷。有人已经为老人和孩子们架起了折叠chuáng,围着折叠chuáng,几根竹竿支起,挂上了塑料布,这大概就是后来所谓“抗震棚”的雏形吧。当天下午,当我顺原路返回城里,去西单的电报局拍电报的时候,抗震棚已经遍布城区大街两侧的人行道上了。

  那两天我的主要任务,就是跑电报局。向远在广西的母亲和亲友报平安,询问huáng叔叔是否有唐山亲人的消息,也曾试着往唐山矿冶学院打电话,想问问有没有陆阿姨和外婆的消息。电报局里人头攒动,大多是有亲朋好友在唐山的人们。结果是一样的——我们听到的,是一样的回答:都是一片废墟了,就算有人接电报,往哪儿送?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59/113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