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大地震亲历记_冯骥才/陈建功等【完结】(4)

2019-03-10  作者|标签:冯骥才 陈建功等

  我家是个较大的家族,在城市的东南西北都分布着亲属。只有皮肉伤的我,就成了侦察员。那一天我几乎跑遍了唐山的主要城区,而且大部分是中心繁华地段,因而也得以看到了震后的很多现象。印象最深刻的还有人民银行。那个时候,银行对普通人来说还是很神秘的。当时的中心支行,紧挨着唐山市最老最繁华的商业区。已经见到一些偷抢行为的我,自然对这个地方很关注。但是当我经过那里时,却发现那里出奇的平静,与周围乱糟糟的人来人往,形成鲜明对照。一片废墟之上,只有一个拿着步枪的民兵在站岗。我甚至停住脚步,朝那里看了一会儿。直到相信那里真的什么也没发生,才往前走了。我真得很好奇,直到今天,我也认为那里应该有很多钱。事后听说,唐山市的所有银行,在地震中,竟然没有丢失一分钱。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时代的奇迹。不知以后还会不会有这样的奇迹发生。

  从钻出废墟就一直手脚未停,跑来跑去的我,到这时还只穿着一件运动短裤,和一双忘记是从哪里拣来的半高腰橡胶雨鞋。身旁,不断有抱着一捆捆新衣服的人擦肩而过,终于,我禁不住诱惑,从一个人的自行车驮着的一捆蓝衣服中抽了一件。我以为是蓝裤子,抖开一看,是一件那时很流行的蓝布裙。随手我就扔给了一个从身边经过的人,甚至没看他是男是女。随后,在经过一个过去经常光顾的糖酒门市部时,我又从砸烂的货架上捡了一块栗羊羹。这块栗羊羹我没舍得吃,回去给了妹妹。多少年后,妹妹还记得这块栗羊羹让她顶了一天的饿。

  按后来的推算,我是下午四五点钟护送妹妹离开唐山的,到遵化时天已擦黑了。到把妹妹安顿好,准备转院,已经是第三天了。好不容易搭上一辆车,返回唐山。在接近市区的路边,杨树下绑着一个又一个的人。听说,他们都是来市里抢东西的,被逮着了。

  实在记不起从遵化回来时我是否已经有了衣服。因为,记忆中的第一身衣服,是一件灰布中山服和一件学生蓝布裤。都是新的,裤脚还带折边,是我自己从救灾衣服中选的,很喜欢。这身衣服,一直穿到去上大学,上学期间也经常穿。地震,几乎夺去了我的全部“财产”。从初中毕业上山下乡开始,我就一个人在外闯dàng,个人“财产”已经从家庭分离出来。我的办公室兼宿舍在机关的二楼,四层的办公楼坍塌时,被深深地埋在了下面。所以,我的东西被扒出来时,已经是一个月以后。我最多的财富是书,绝大部分都被雨水浸了。少有几本还能看的,又被帮我扒东西的解放军借走了。战士们叫他指导员,看样子也很喜欢书。一双花半个多月工资买的皮鞋,还没来得及穿,放在盒子里。有一只压得有点变形,但还好没有浸水,可能有什么东西挡住了。还有一件灰的确良衬衣,真结实,水浸发霉,灰色变成了斑点,还能穿。这基本就是地震留给我的全部“财富”了。去上大学时,我是个真正的灾民。除了姐姐为我赶织的一件毛衣和父亲送我的军大衣,还有那双皮鞋,我全部的行头,都是救灾物资。被褥也是单位的。震前局里有一个小招待所,因为是新建,有的被褥还存在后勤的库房里,库房在后院的平房,几套没被砸坏的被褥和毛毯,就成了我们几个在单位住宿的人的行李。接到入学录取通知书,和单位jiāo接工作、财物手续时,局领导答应我把这套被褥带走。不然,我就没有别的行李可带。一个白色的软塑料肥皂盒,是震后不久随局领导去遵化,县塑料厂送给我们的,我一直用到现在。前不久,我发现盒盖上裂了一道口子,想一想,还是没有舍得扔掉,绝不是因为节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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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凿刻在心灵碑石上的记忆(4)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生活待我们真的很宽厚。30年前,地震使我们一贫如洗,30年后,我们不仅有了曾经失去的一切,而且有了那时想都不敢想的私房、私家车。想想我穿着一条运动短裤和雨鞋走在断裂开一条条深沟的大街上,看着满街的赤身luǒ体,到今天只穿棉、毛,追求舒适,该是怎样一种境界!以致到今天我也登不得抗震纪念碑广场的台阶。几年前,我随北京的一位画家朋友,第一次走进了地震纪念馆,看着当年的一幅幅图片,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那是我好多年来才发现自己会如此汹涌的流泪。我终于明白了,先我们而走的24万同胞,是我们的图腾,从灾难中幸存下来的我们,是上天留给24万同胞的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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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岁的清晨(1)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李木马妈妈被埋得很深。两个年龄加到一起才20岁的儿子没有足够的力量救她出来。 我们叫来二堂兄。一个大人俩小人儿忙乎了有四五十分钟,掏了一个两三米深的“dòng”,才让她浮出土面。清瘦的母亲满头灰土,脸色惨白,后来知道她当时正怀着小妹。她在几米深的废墟里坚持几个小时的姿势是:背朝上,手脚狠狠撑在炕上护着腹部——几个月后,在简易房里降生的小妹安然无恙。

  一唐山地震那年我9岁,哥12岁。平原上的孩子,散了学就在没边没沿的野地里疯玩,进家倒在炕上便睡。用奶奶的话说流烟放pào都醒不了。地震来时,我真的一丁点都不知道,似乎是被憋醒的。懵懵懂懂想翻身,翻不动,才知道房顶已经压到了身上!用哭腔喊了两声哥,发觉他就在我的右边,记不得当时小哥俩说了些啥,印象中都没有哭,也没怎么害怕,只是让房顶压着有点难受,出不来,心里急。呛人的烟尘直往鼻孔里钻——那种陈旧、gān燥的乡土的气味。外边有乱糟糟的大人说话的声音。沉缓而清晰:“哦他妈妈(约等于外埠‘我的妈呀’‘好家伙’之类语),老毛子(美帝或苏修)这是啥物件(先进武器)呵……”那是大伯的声音。我没有喊他,我知道那是无济于事的。我们打小太了解这位父亲的大哥的脾气禀性了。后来回想,他自言自语的声音足以说明他没有参加扒人的集体劳动而沉浸在茫然与思考之中。甚至可以想像出他智者般伫立在瓦砾上面朝东北天际的凝重神情。压得难受,有些撑不住了,就拼命使劲喊,我想外面的人肯定是听见了,怎么就没人来救我们呢?<br>hzyben制作www.sjshu/?a=hzyben<br>当时没想到村子的房都倒了,当然更没敢想当时印象中仅次于北京、天津的第三大城市唐山已经夷为了平地。当然更没敢想到这场大震波及了大半个中国,致使课本上神圣的天安门都吓得浑身发抖,梁柱间发出即将断裂的恐怖之声,当然更没有想到它是那个世纪地球上的十大灾难之一,是地震史上最惨烈的一幕。

  二当时真以为是大伯所说的苏联或美国佬偷袭的导弹飞累了,碰巧落到了我们家的一间半土坯草房上。我倒是没怀疑是台湾的蒋匪帮(编辑别删这三个字,因为当时广播电影上都这么叫)打过来的。小宝、铁城、和新我们玩打仗的时候争论过,和新说他爸(当过兵,参加过抗美援越)说过,国民党反动派的大pào都是《渡江侦察记》和《南征北战》中那样的,也就打几十里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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