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_许开祯【完结】(82)

2019-03-10  作者|标签:许开祯

  于是这晚,等女儿跟常健聊的差不多的时候,苗雨兰从书房走出来,笑吟吟跟常健说:“太晚了,不想回就别回了,跟小涵多说说话,让她安排你睡。”说完,逃也似的钻进卧室,紧紧关上门,生怕一动摇,又做出什么后悔的事来。

  常健是很快融入她们这个家了,看得出,女儿跟常健是很有感觉的。或者,常健给女儿的生活带来了快乐与希望。苗雨兰觉得有些问题该往深处去想了,这天她把常健叫进书房,绕了很大一个圈,然后别别扭扭问,假如把女儿后半生jiāo给他,他担当得起吗?常健没正面回答,但从他的表情看,是很乐意的。他说他这辈子还没遇上一个值得他疼爱值得他用心呵护一生的女人,如果遇上了,一定会百倍珍惜。苗雨兰正想试探,难道我家小涵不是?常健却说出了一个令她非常气愤非常崩溃的事实。

  常健说,秦雨所以不回来,是他母亲楚雅不让回!

  苗雨兰先是不信,常健这个时候说出这话什么意思?不等她多问,常健又道:“我替小涵可惜,她这生算是托付错人了。秦雨的确优秀,可是他母亲……”

  常健的话重重砸在苗雨兰心上。

  懂了,一切都懂了。怪不得那女人要去峡里,要跟邓家英在一起。怪不得小妖jīng邓朝露也一并去了峡里,原来她们早就谋算好了。苗雨兰突然就从脑子里踢出了常健,她不能这么输给楚雅,更不能输给邓家英母女,不能!想合起伙来背叛她,门都没有!

  “常健你回吧,去山上,项目要紧。”苗雨兰当时就下了逐客令,把常健惊的,傻了眼地看着她,搞不清突然变卦为了什么。

  “你跟小涵的事,对谁也不能讲,我家小涵是有丈夫的,这点你要牢记。”

  “主任……”常健完全懵了。

  “就这么定了,你马上回山上,课题还等着你呢。”

  打发走常健,苗雨兰跟吴天亮通了电话,告诉他女儿一个人在家,让他立即回来,照看女儿。

  “你上哪去?”吴天亮在电话那头问。

  “算账去!”

  现在,苗雨兰站在了峡里。峡谷变得陌生,变得冷酷,想想,她已有十余年没踏进这条峡没进这条沟了,峡谷对她来说,既是家,又是恨。这里留下她的童年,留下她对这个世界最初也最简单的认识,留下她青chūn的梦。她在峡里种植过理想,放飞过爱情,也得到了婚姻。可是,她对这条峡却充满了恨,充满惧怕。她不知道恨来自哪,惧怕又为了什么,但内心,却被这两样东西充斥着、折磨着、压迫着。这些年来,她不是不想到峡里来,她想,峡里有她的家乡,有她的记忆啊,而是不敢来。

  此刻站在寒风飕飕的峡谷,站在巍峨的铁柜山下,苗雨兰内心充满感慨。想想,三十多年一晃过去,当初的huáng毛丫头,青chūn女子,远近闻名的铁姑娘,如今已成了老太,内心那种苍凉,无可比拟。人是战胜不了岁月的,岁月这把刀,太狠毒。单是年华流逝,白发早生倒也罢了,岁月面前,哪个人也逃脱不了被雕琢被风蚀,关键是有怕啊——

  家里遭遇的一切还有她自己面临的困境一齐向她扑来,苗雨兰几乎要对着巍峨苍茫的铁柜山哭了。她不能输,真的不能啊,同样,女儿也不能输,必须帮女儿赢回来!苗雨兰唏嘘了一阵,脚步狠狠一跺,往里走去。

  走着走着,步子突然停住不动。

  远处,宁静的大坝上,一幅图画刺痛了她的眼。此刻的峡谷,要说美丽,那也是真能陶醉人的。夕阳的余晖从她身后喷过来,泼墨一样泼洒在大地上,峡谷多出一层金色。两侧山峰安静地对峙,像两个永不分离却又内心紧张的人,山是静止的,大坝也是静止的,独独坝上出现的四个人,却破坏了整条峡谷的宁静与祥和。

  苗雨兰的视线里,邓朝露跟师母楚雅挽着胳膊,像一对亲热的母女,说说笑笑走在坝上。夕阳镀在邓朝露身上,也镀在楚雅身上,让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多出一层颜色。在她们的前面,邓家英跟秦继舟幽幽然地走着,走几步停下,面对着面,说一会话,又往前走。走几步,邓家英忽然停下步子,目光像是要看住对面的山,又像是在四下搜寻。苗雨兰一阵哆嗦,以为邓家英看到她了,本能地想躲到一棵树后,结果发现那树是gān树,枯死的。骂了一声,等她重新镇定时,秦继舟跟邓家英竟像一对夫妇那样,互相搀着,往她的目光深处去了。

  呸!苗雨兰心里那个火哟,真想找谁抽个耳光,一阵恶心涌来,又连着呸了几口,往前走的脚步似乎有些犹豫,有点怯懦。这是怎么回事啊,楚雅竟眼睁睁看着他们恶心人,楚雅可是提防了半辈子,嫉恨了半辈子,现在咋又大方起来,难道不怕被窝里钻进对手?再一想,莫非邓家英真的不行了,楚雅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一种奇怪的酸楚涌来,苗雨兰眼里竟有了泪。不管什么人,面对死亡两个字时,心总是要痛一下。纵是苗雨兰对邓家英再有成见,一想她的病,还有倒计时的生命,那成见,也变成了同情,变成了哀叹。

  这样的痛只维持了一会儿,苗雨兰的心便狠了下来。她不能只同情别人,有谁同情她呢?指不定她们此时,正在坝上笑谈她的人生大悲转呢。是啊,现在轮到他们看她笑话了,轮到他们对她说三道四了。还有楚雅跟邓朝露,那样亲热不正是证明,常健没说谎吗?

  背着她把啥都合计好了,楚雅,你狠。你不是一直在骂,邓朝露是秦继舟的野种吗,是你这辈子最最恨的人吗,怎么此时竟像母亲一样揽着她的肩?

  蓦地,苗雨兰怔住了。天呀,这个问题怎么才想到,都怪她,这段日子烦心事太多,jīng力根本没往这方面想。此时,这个揪心的问题突然跳出来,把她吓了一大跳。难道楚雅已经知道了内情,不可能,怎么会呢。不,不能!

  苗雨兰变得愤怒起来,甚至有几分像bào怒的狮子,脚步腾腾腾,不大工夫便站在了亲家母楚雅面前。

  “是你?”楚雅愣神地盯她一会儿,嘴里挤出一句话来。

  “天高云淡,漫步坝头,好有情致啊。”苗雨兰yīn笑着说。

  “哦,啥时候会吟诗了,这地方还真缺诗呢。”楚雅yīn损地说。

  “我还没那个雅兴,你们一家可真会躲地方啊,藏山上的藏山上,躲峡里的躲峡里,自在。”

  “躲?哦,我们是躲,躲债,没想还是被债主追上门来了。”

  两人像是提前演练好了似的,见面就唇枪舌剑,半口含糊都没。她们的表情也很有意思,一个像是吃了火药,立马要爆,一个呢,又显得柔软无力,海绵要包住针似的,不急不躁,沉着得怕人。

  倒是吓着了邓朝露,从没遇过这种场面呢。这个脸上看看,那个脸上望望,又急又怕,真担心她们撕破脸吵起来,情急中,红着脸说话了。“风大,站这儿说话要受凉的,苗阿姨难得来水库一趟,还是到院里吧。”

  院里就是她们暂时寄居的库管处。

  苗雨兰转身看住邓朝露:“看,还是我们小露会疼人,女大十八变,我们小露是越变越招人疼爱了。刚才在峡里,我还以为是陪着你亲妈转呢,唉,人老了,眼睛不好使,亲妈不亲妈的都分不清。”说着,佯装亲热地伸过胳膊,邓朝露赶忙学刚才挽着楚雅那样挽住她,往坝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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