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往事_许开祯【完结】(91)

2019-03-10  作者|标签:许开祯

  伸去……

  姊妹河在这一夜流得格外欢,也格外有力量。大草滩上,忽儿风声大作,忽儿,又静若处子。

  远处的岭,近处的山,似乎都在这一夜,发出了久长压抑后的兴奋声。

  院里,院里,早已是另一派景致,水二爷没睡,两只耳朵竖得长长的,听。药师刘喜财也没睡,两只耳朵也竖得长长的,听。斩xué人来路更没睡!

  吴嫂没睡,狗狗更没睡!

  炕上的两个人,说是在睡,其实哪里叫睡。他们把天折腾翻了,把地也折腾翻了,把姊妹河一河的水,也给折腾翻了。

  这一夜,虽说晚了这么多年,但它终还是来了,而且,轰轰烈烈!

  药师刘喜财没想到,这趟来,能gān成这么大的一件事。第二天,望着一院子人的笑脸,刘喜财简直高兴得不知说啥。还是水二爷替他想得周到:“啥也不说了,杀羊,快杀羊!”

  药师刘喜财这趟来,并不仅仅是叙旧,他带着重要任务。尽管秦岭那边也种出了药,但跟青石岭比起来,差得没法提。再者,国共之战已彻底打响,战事很可能要拖上三五年,这药,怕是要比huáng金还贵。陆军长再三请他,一定要当面做做拾粮跟水二爷的工作。

  “叔,你难道?”拾粮有点吃不准,怎么几年不见,喜财叔说的话变了。药师刘喜财摇头,他知道拾粮想问什么。“娃,你别多猜,叔老了,对时事,也越来越没了兴趣。叔还是那句话,百姓是一群羊,谁有本事谁赶上。不过,陆军长这人,不一样,叔敬重他。他jiāo待的事,叔不能不提,你的主意你拿,叔不qiáng迫你。”

  两个人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咯吱咯吱往前走,青石岭把一眼的白雪铺过来,就像为叔侄二人铺出一条通往天堂的路。踩在这样的雪上,人的心会慢慢纯洁,再也藏不得啥污啥垢。走不多远,药师刘喜财停下,掉头往回看。两行歪歪扭扭的脚印深处,立着一个人,是被白雪耀得模糊的顾九儿。顾九儿就像一个忠实的保镖,一刻也不敢离开刘喜财。刘喜财笑笑,因为他看见,就在离顾九儿不远处,还藏着一个影子,那是张营长。

  “张营长这个人,对你咋样?”他突然问拾粮。

  “好着哩,这人比冯传五要好,好多了。”拾粮不明白叔为啥突然问这个,一时有些结舌。

  药师刘喜财道:“说来你兴许不信,张营长也是陆军长的人哩。”

  “啥?!”

  “看你,惊个啥。眼下世道乱,这种事儿,多。按他们的话说,这叫敌中有我,我中有敌。拾粮啊,往后,你可得活泛点,甭老拿死眼光看世道。叔是老了,活泛不起来了,你的路还长,千万要记住,遇上事儿,多用个脑子。”

  第三节

  拾粮还怔在那,脑子里一时半会转不过弯来。当初张营长带着兵来,他还偷偷骂:“摔死一个冯传五,原指望能太平,哪知又来一个姓张的。”这么骂着不过瘾,又咒:“我看迟早也得摔死!”刘喜财踅转身,暗含着担忧的目光凝他身上,半天,见拾粮还迷怔着,轻叹一声道:“你听过一个叫大嗓门的女人么?”

  拾粮忙说听过:“她不就是黑三的女人嘛?”

  “你知道黑三是谁,说出来怕吓坏你。”药师刘喜财索性不再隐瞒,拾粮这样儿,真是让他不放心,他决计将知道的一切都讲出来。

  黑三是凉州城的地下书记,按官职论,跟凉州府的曾子航一般大。

  “啥?!”拾粮果然惊得,眼珠子都快要出来了。

  “看,我说你不要惊么,这么惊下去,迟早要惊出事。”埋怨完拾粮,又道:“这个张营长,正是大嗓门的娘家兄弟。这事儿,怕是借你十个脑子,也想不明白。”药师刘喜财绝无半点取笑拾粮的意思,他是真心里不赞成拾粮参加啥党派,但他也怕,这个药呆子,夹在两派中间,会不会把命夹没了?“娃啊,我走后,你一定得多长个心眼,实在犯惑时,就问问吴嫂。她虽是个女人,看事儿,不在你我之下。”

  “叔,你能不走么?”拾粮真是越听越怕,越怕越不敢往下想。

  “不走?你说不说就不走?你我虽是药师,可国难当头,该出的力还得出。药师不但要救人,还要救国,这个理,叔也是才明白。”

  救国?拾粮的脚步,再一次困在了雪地里。我拾粮也能救国?

  夜色又一次笼罩住大地时,副官仇家远跟司徒雪儿又坐在了一起。

  司徒雪儿今天打扮得格外漂亮,甚至有几份妖冶,一头刚刚洗过的长发飘在肩上,那身从美国带来的一直没机会穿的制服衬托得她身材颀长,曲线玲珑,尤其是畅开的制服里露出的白色羊毛衫更是将她丰满的双胸以bī人的方式凸现出来。仇家远只望了一眼,就气短得呼不上气。他努力着将目光避开,可屋子里到处充斥着女人的迷香,仇家远知道,今夜这场谈话,弄不好会是一个陷阱。

  “怎么,你不舒服?”司徒雪儿盈笑着问。

  “舒服,我一个大男人,哪有那么娇气?”仇家远故意大着嗓子,将话说得底气足点。司徒雪儿轻轻捧过茶杯,这茶,是她特意从凉州城字号最老的茗丰茶庄拿来的。一闻这香气,就是从来不问茶道的仇家远,也禁不住生出嗜茶的冲动。世间万物,惟茶和女人能怡人心扉,香茗伴着佳人,这样的夜晚,仇家远都有点诗意盎然了。经过几天的接触,仇家远似乎对司徒雪儿稍稍少了点戒意,特别是司徒雪儿尽心尽力配合他办事,让原本繁琐甚至有可能引发冲突的种种事儿办得异常利落,这就给他留出更充足的时间办自己暗中要办的事。

  “远,我想再问你一次,你真的不能留下来陪我?”茶的幽香中,佳人司徒雪儿已有点双眸流盼了,说话的语气,更像是带了某种催眠的功能。

  仇家远不想回答,同样的问题,这几天他已答了不下十遍。司徒雪儿如此不屈不挠,证明她所有的表现都为了一个简单的目的。可这个目的对仇家远来说,却是异常艰难。

  “我们换个别的话题好么?”仇家远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再次落入司徒雪儿的圈套。

  那天的何树杨,就是司徒雪儿给他设的第一个圈套。其实,这个圈套,打何树杨叛变革命那天便有了。司徒雪儿为啥把何树杨死抓手里不放,正是何树杨嘴里有仇家远的秘密啊。捏住何树杨的喉咙系,等于捏住了他仇家远的命。这点,仇家远和陆军长十分清楚,也分外担心。好在,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关于仇家远往二号线运药的事,司徒雪儿只字未向西安方面透露。不透露不等于司徒雪儿不收拾他,司徒雪儿是在用另一种方式bī他就范。她把话说得很清楚:“要么,你就留在凉州,要么,我俩远走高飞,离开这令人失望的国度,去美国。”

  “远,到了美国,我们才是自由的,才能完整地属于对方。”

  仇家远岂能答应?他迷恋过的司徒雪儿,早已停在过去某个日子,跟眼前这个温柔起来像一汪水bào戾起来却像沙漠烈火般的女人已没任何关系。司徒雪儿并不急,留给仇家远充足的时间去想,去做决定。这充足,对仇家远来说,就是一种折磨,一种囚徒困境般的挣扎,司徒雪儿要是哪天不耐烦,或是忽然间绝望了,她准备的那把刀随时都会架仇家远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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