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往事_许开祯【完结】(27)

2019-03-10  作者|标签:许开祯

  种药的事最后因他的竭力反对不了了之,没想,老岳父这边倒是慡快地答应了。答应不答应他不管,那是他水家的事,跟何家没关系。何树槐的印象里,岳父这个人除了生下三个好闺女,一辈子没再gān过一件正经儿事,若不是大梅一心要来,非要亲自张罗着给宝儿成亲,他才不想上这个门哩。

  心里尽管不乐意,脚步,还是跟着仇家远进了后院。

  “大姐夫,我想请你看一样东西。”刚进门,仇家远就说。

  “啥东西?”

  “你往炕上看。”仇家远说着,掏出一支烟,点上,却不抽,只拿在手里,另一只手,把玩着他那只异常贵重的打火机。

  何树槐刚把目光对过去,猛就叫了一声:“天呀,他人呢?快说,这东西哪来的!”

  仇家远冷下脸:“大姐夫,你先别叫唤,这事,叫唤出去了对你家不大好。”何树槐本来是没把仇家远当回事的,对这样一个整天挂着枪吆五喝六的人,他打心眼里瞧不起。不gān正事的东西,这是他送给仇家远的一句话,包括自己的弟弟何树杨,他也常常拿这样的话来训斥。没想,这个早晨,他突然就对仇家远转变了态度。

  “我说仇家亲戚,这东西……”

  “你还是叫我副官的好,在这院里,我跟谁也不沾亲带故。”仇家远明显是在挖苦何树槐,何树槐哪还跟他计较,早被炕上那件衣裳弄乱了心,可怜巴巴地望住仇家远,乞求他快把答案说出来。仇家远不慌不忙,两道子眉冷冷的,目光,近乎藏了刀一般,看得何家老成持重的何树槐连打几个冷战。

  炕上放的,的确是老二何树杨的贴身衣服,一件缀了记心的汗衫。如果换成别的,何树槐兴许能看走眼,这汗衫,何树槐却是绝不可能看走眼的!

  他脑子里猛就想起一件事。

  一个多月前,凉州城读书的老二回到家,神神秘秘地跟他说:“哥,你猜我参加了什么?”

  “参加了啥,你一个学生娃,能参加个啥?”何树槐当时没在意,他不跟弟弟像,弟弟是喝过墨水的人,说话做事都有念书人的派。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庄稼人,除了一年二十四节气,别的,他不操心,也懒得操心。

  “你猜么,这事你应该知道。”

  “我猜个啥,有猜的工夫,还不如把东洼那块水地的埂子给了。”说着,真就提上铁锨去埂子。弟弟何树杨一把拉住他,瞅瞅四下无人,兴奋地说:“哥,我参加组织了。”

  “组织?”何树槐一脸纳闷,不明白组织这两个字咋解。

  “咳,我说你思想落后么”。何树杨的热情消解一半,不过转而又兴奋起来:“哥,我要是说了,不会吓坏你吧?”

  不说这句还好,一说,何树槐腾地撂了铁锨,两眼直直地瞪住小他多岁的弟弟:“树杨,你不会入青红帮吧?”

  青红帮是最近才在凉州城兴起的一个帮会,听说烧杀掠抢,无恶不作。

  “哥!”何树槐气急败坏地叹了一声,一听哥哥将他跟那个下三烂帮会扯一起,顿觉心头黑暗起来。自己的亲哥哥觉悟尚且如此,还怎么指望别人支持他,支持这个组织?

  何树杨在激动和犹豫中将自己加入共产党的事说给哥哥时,哥哥树槐脸上僵闷了一阵,很快,他跳起来,抡起拳头:“我打死你,你个让人操不尽心的,惹的事还不够啊——”

  一顿乱拳后,何树槐瘫地上,任凭弟弟树杨咋解释,就是起不来。这可是件比天还大的事儿,尽管何树槐终年窝在山沟沟里,但,这不等于他被这个世界彻底甩开,沟里沟外很多新鲜事,还是通过各种渠道飞进他的耳朵,尤其共产党三个字,更是令他……不行,我不能这么躺着,这事要是传到爹耳朵里,还不把他吓死?何树槐打地上翻起来,惶惶就往家赶。进了院,看见大梅正端着一簸箕碎粮食,去喂jī,腾腾腾撵过去,一把拽了大梅,往自个屋里走。大梅惊讶地叫:“埂子你不歇,跑来拽我做啥?”

  “歇,歇,歇你个头。天都塌了,还歇!”说着,已将大梅拽屋里,呯地关了门,涨红着脸道:“不得了了呀,大梅,塌了,天真的塌了,快,快替我想个办法。”

  “没头没脑地你说啥,成心把人往死里吓!”大梅一把拨拉过男人,要往外走。树槐用力拉住她:“大梅,树杨,树杨他入了那个党!”

  “啥子?!”

  那一天一夜,两口子没有容易熬过来,商量来商量去,这事死活不能跟爹说,劝老二老二又不听,还骂他们顽固,无知,落后到头了。气得树槐直想搧一顿树杨。最后,还是大梅想出个主意,大梅说,树杨一定是让邪物附了身,赶紧找孙六家的,给树杨禳眼。

  炕上放的这件汗衫,就是孙六家的一番禳眼后才有的,新汗衫做好后拿沟里老树上挂一夜,沾上天地的灵气,还有树的jīng气,会让迷路的人时刻找到方向。再就是,在胳窝底下缀上一个红记心,把他的心拴到老树上,这样,迷途的人就走不远了。这法儿孙六家的曾给不少人试过,灵。孙六家的再三安顿,汗衫一定要贴身穿,而且要穿够七七四十九天,才能脱。

  这阵,汗衫却摆在眼面前,树槐猛就想,老二是不是?

  副官仇家远看够了何树槐景致,这才慢吞吞说:“本来这事我也不想跟你说,但,怎么你也是水家大姑爷。不说,显得我不够意思。这事你也别张扬,你家老二眼下还没啥危险,但往后,很难说。这么着吧,你带上我这封信,快快去趟古làng县城,把它jiāo给孔县长。”

  “孔县长?”

  “你就甭多问了,想救你家老二,就按我说的去做。”

  何树槐疑惑了片刻,不敢再犹豫,拿了信就往外走。出门的时候,听见大梅的声音响在院里,大梅唤他去马厩看看,说是英英的枣红马不吃草了。何树槐哪还有这心思,心里忿忿道,死了管我屁事,马重要还是我家老二重要!

  何树槐赶到古làng县城,县长孔杰玺不在,说是去了省城。省城的赵总督找几个县的县长紧急商议事儿。何树槐在一家小车马店住下,他必须等到孔县长,这是副官仇家远再三jiāo待过的。这中间,何树槐就听说县城抓共产党的事,哟嘿嘿,风声传得那个紧,可吓死个人哩。听一起住的人说,县城已开了杀戒,上头发了话,对可疑分子,用不着请示,就地正法。县城这两天,天天有人被那个掉!何树槐吓得,赶忙到街上买了香,在小店里烧香磕头,心里祈祷着,千万别把他家树杨也给杀了啊。

  见着孔县长是在第三天后晌,见面的地点是古làng桥头一片树荫下。县长孔杰玺看完副官仇家远的信,脸色瞬间暗下来,半天,他说:“想不到你家老二也搅和了进去,这事,麻缠大着哩。”

  何树槐急得要哭,这孔县长虽是熟人,可上次县上征粮,他替父亲拒绝过他,种药那档子事,他也出过难题。如今老二犯在人家手里,由不得他不急。“孔县长,你可要想个法子,救救我家树杨,他年少无知,定是上了别人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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