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漫记/红星照耀中国_[美]埃德加·斯诺【完结】(73)

2019-03-10  作者|标签:[美]埃德加·斯诺

  我记得在甘肃碰到的这样一个逃跑的学徒,他的绰号叫山西娃娃。他被卖给山西洪dòng县附近一个镇上的一家店铺,红军到来时,他同另外三个学徒偷偷爬过城墙,参加了红军。他是怎样认为自己属于红军一边的,我可不知道,但显而易见,阎锡山的一切反共宣传,他的长辈的一切警告,已产生了同他们的原意相反的效果。他是一个圆滚滚的胖孩子,长着一张娃娃脸,只有十二岁,但已经很能照顾自己,这在他越过晋陕边境进入甘肃的行军中得到了证明。我问他为什么当红军,他回答说:“红军替穷人打仗。红军是抗日的。为甚么不要当红军呢?”

  又有一次,我碰到一个十五岁的瘦少年,他是在甘肃河连湾附近的一所医院里工作的少年先锋队和共青团的头头。他的家在兴国,那是红军在江西的模范县,他说他有一个兄弟还在那里的游击队里,他的姊姊是护士。他不晓得他家里的人怎么样了。是的,他们都喜欢红军。为什么?因为他们“都懂得红军是我们自己的军队——为无产阶级作战”。我不知道向西北的长途中跋涉在他年轻的脑海里留下甚么印象,但是我没有能够弄清楚,对这个一本正经的少年来说,这整个事情是一件小事,只是徒步走过两倍于美国宽度的距离的小事情。

  “很苦吧,嗯?”我试着问道。

  “不苦,不苦。有同志们和你在一起,行军是不苦的。我们革命青年不能想到事情是不是困难或辛苦;我们只能想到我们面前的任务。如果要走一万里,我们就走一万里,如果要走二万里,我们就走二万里!”

  “那末你喜欢甘肃吗?它比江西好还是比江西坏?南方的生活是不是好一些?”

  “江西好。甘肃也好。有革命的地方就是好地方。我们吃甚么,睡在哪里,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革命。”

  千篇一律的回答,我心里想,这个年轻人从某个红军宣传员那里把答话学得很好。第二天,在红军士兵的一个大规模集会上,我十分惊奇地发现他是主要讲话的人之一,他自己就是个“宣传员”。他们告诉我,他是军队里最好的演说家之一,而在这次大会上,他对当前的政治形势,以及红军要停止内战并同一切抗日军队成立“统一战线”的理由,作了一番很简单而又充分的说明。

  我遇见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他曾经是上海一家机器厂的学徒,他同三位同伴历尽各种危险,到了西北。我见到他时,他是保安无线电学校的学生。我问他是否惦记上海,可是他说不惦记,他在上海没有什么牵挂,而他在那里有过的唯一乐趣是望着商店橱窗里的美味食品——这他当然买不起。

  但我最喜欢的是保安一个当外jiāo部jiāo通处处长李克农通讯员的“小鬼”。他是一个约十三、四岁的山西少年,我不晓得他是怎样参加红军的。他是少年先锋队中的“花花公子”,对于自己的那个角色,态度极其认真。他不知从哪里弄到一条军官皮带,穿着一套整洁合身的小军服,帽檐什么时候发软了,总是衬上新的硬板纸。在他的洗得很gān净的上衣领口里面,总是衬着一条白布,露出一点。他无疑是全城最漂亮整齐的士兵。毛泽东在他旁边也显得象一个江湖流làng汉。

  由于他父母缺少考虑,这个娃娃的名字恰巧叫做向季邦(译音)。这个名字本来没有什么不对,只是“季邦”听起来十分象“jī巴”,因此别人就老是叫他“jī巴”,这给他带来无尽的耻rǔ。有一天,季邦到外jiāo部我的小房间来。带着他一贯的庄重神色,喀嚓一声立正,向我行了一个我在红区所看到的最普鲁士式的敬礼,称我为“斯诺同志”。接着,他吐露了他小小心灵里的一些不安来。他是要向我说清楚,他的名字不是“jī巴”而是“季邦”,两者是完全不同的。他在一张纸上细心地写下他的名字,把它放在我面前。

  我惊奇之下极其严肃地回答他,说我只叫他“季邦”,从来没有叫过他别的名字,而且也不想叫他别的名字。我以为他要我选择军刀还是手枪来进行决斗呢。

  但是他谢了我,庄重地鞠了一躬,又向我行了那个十分可笑的敬礼。“我希望得到保证,”他说,“你替外国报纸写到我时,可不能写错我的名字。要是外国同志以为有一个红军士兵名叫‘jī巴’,那是会给他们留下一个坏印象的!”在那个时候以前,我根本没有想把季邦写进这部不平常的书里来的,但经他这样一说,我在这件事情上别无选择,他就走了进来同蒋总司令并排站立在一起了,尽管有失历史的尊严。

  在苏区,少年先锋队员的任务之一,是在后方检查过路旅客,看他们有没有路条。他们十分坚决地执行这项任务,把没有路条的旅客带到当地苏维埃去盘问。彭德怀告诉我,有一次被几个少年队员喝令站住,要看他的路条,否则就要逮捕他。

  “但是我就是彭德怀,”他说。“这些路条都是我开的。”

  “你是朱总司令我们也不管,”小鬼们不信说。“你得有个路条。”他们叫人来增援,于是有几个孩子从田里跑来。

  彭德怀只好写了路条,签了字,jiāo给他们,才能够继续上路。

  总的说来,红色中国中有一件事情,是很难找出有什么不对的,那就是“小鬼”。他们jīng神极好。我觉得,大人看到了他们,就往往会忘掉自己的悲观情绪,想到自己正是为这些少年的将来而战斗,就会感到鼓舞。他们总是愉快而乐观,不管整天行军的疲乏,一碰到人问他们好不好就回答“好!”他们耐心、勤劳、聪明、努力学习,因此看到他们,就会使你感到中国不是没有希望的,就会感到任何国家有 了青少年就不会没有希望。在少年先锋队员身上寄托着中国的将来。只要这些少年能够得到解放,得到发展,得到启发,在建设新世界中得到起应有的作用的机会。我这样说听起来大概好象是在说教,但是看到这些英勇的年轻人。没有人能不感到中国的人并不是生来腐败的,而是在品格上有着无限发展前途。

  三

  实践中的统一战线

  一九三六年九月初我在宁夏、甘肃前线的时候,彭德怀部下的军队开始一边向huáng河西移,一边向西安兰州公路南移,以便同北上的朱德的部队建立联系,这一行动后来在十月底出色完成,会师后的两支大军占领了西安兰州公路以北的甘肃北部几乎全部地方。

  但是红军现在既然为了“迫使”国民党抗日,决心要同国民党觅求妥协办法,因此日益变成了一支政治宣传队,而不是一支一心要想用武力夺取政权的军队了。党发下了新的指示,要求部队在今后行动中遵守“统一战线策略”。什么是“统一战线策略”?也许在这个期间军队活动的逐日的记载可以很好地回答这个问题:

  包头水(译音)九月一日。离一方面军司令部预旺堡,步行约四十里,指挥员彭德怀一边与骡夫说笑话,一边和大家闹着玩。所到之处颇多山。彭德怀司令部在此小村中一个回民老乡家中过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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