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漫记/红星照耀中国_[美]埃德加·斯诺【完结】(32)

2019-03-10  作者|标签:[美]埃德加·斯诺

  我对政治的兴趣继续增长,我的思想越来越激进。我已经把这种情况的背景告诉你了。可是就在这时候,我的思想还是混乱的,用我们的话来说,我正在找寻出路。我读了一些关于无政府主义的小册子,很受影响。我常常和来看我的一个名叫朱谦之③的学生讨论无政府主义和它在中国的前景。在那个时候,我赞同许多无政府主义的主张。

  我自己在北京的生活条件很可怜,可是在另一方面,故都的美对于我是一种丰富多采、生动有趣的补偿。我住在一个叫做三眼井的地方,同另外七个人住在一间小屋于里。我们大家都睡到炕上的时候,挤得几乎透不过气来。每逢我要翻身,得先同两旁的人打招呼。但是,在公园里,在故宫的庭院里,我却看到了北方的早chūn。北海上还结着坚冰的时候,我看到了洁白的梅花盛开。我看到杨柳倒垂在北海上,枝头悬挂着晶莹的冰柱,因而想起唐朝诗人岑参咏北梅冬树挂珠的诗句:‘千树万树梨花开’。北京数不尽的树木激起了我的惊叹和赞美。

  ①当时现代报纸在中国仍是个新鲜事物,许多人,特别是当官的对之极为厌恶,今天(指斯诺成文的时候)犹是如此!②张国焘一九三八年叛党,投靠蒋介石国民党。③原文为Chu Hsun-pei。

  三

  革命的前奏(下)

  一九一九年初,我和要去法国的学生一同前往上海。我只有到天津的车票,不知道到后怎样才能再向前走。可是,象中国俗语所说的,‘天无绝人之路’,很幸运,一位同学从北京孔德学校弄到了一些钱,他借了十元给我,使我能够买一张到浦口的车票。在前往南京途中,我在曲阜下车,去看了孔子的墓。我看到了孔子的弟子濯足的那条小溪,看到了圣人幼年所住的小镇。在历史性的孔庙附近那棵有名的树,相传是孔子栽种的,我也看到了。我还在孔子的一个有名弟子颜回住过的河边停留了一下,并且看到了孟子的出生地。在这次旅行中,我登了山东的神岳泰山,冯玉样将军曾在这里隐居,并且写了些爱国的对联。

  可是我到达浦口的时候又不名一文了,我也没有车票。没有人可以借钱给我,我不知道怎样才能离开浦口。可是最糟糕的是,我仅有的一双鞋子给贼偷去了。哎哟!怎么办呢?又是‘天无绝人之路’,我又碰到了好运气。在火车站外,我遇见了从湖南来的一个老朋友,他成了我的‘救命菩萨’。他借钱给我买了一双鞋,还足够买一张到上诲去的车票。就这样,我安全地完成了我的旅程——随时留神着我的新鞋。到了上海,我了解到已经募集了大批款项,协助把学生送到法国去,还拨出一些钱帮助我回湖南。我送朋友们上轮船以后,就起程回长沙了。

  记得我在第一次到北方去的途中游历过这些地方:

  我在北海湾的冰上散步。我沿着dòng庭湖环行,绕保定府城墙走了一圈。《三国》上有名的徐州城墙,历史上也有盛名的南京城墙,我都环绕过一次。最后,我登了泰山,看了孔墓。这些事情,我在那时看来,是可以同步行游历湖南相比美的。

  我回到长沙以后,就更加直接地投身到政治中去。在五四运动以后,我把大部分时间用在学生的政治活动上。我是《湘江评论》的主笔;这是湖南学生的报纸,对于华南学生运动有很大的影响。我在长沙帮助创办了文化书社,这是一个研究现代文化和政治趋势的团体。这个书社,特别是新民学会,都激烈地反对当时的湖南督军张敬尧,这家伙很坏。我们领导了一次学生总罢课反对张敬尧,要求撤换他,并且派遣代表团分赴北京和西南进行反张的宣传,因为那时孙中山正在西南进行活动。张敬尧查禁了《湘讧评论》来报复学生的反对。

  于是我前往北京,代表新民学会,在那里组织反军阀运动。新民学会把反对张敬尧的斗争扩大成为普遍的反军阀的宣传,为了促进这个工作我担任了一个通讯社社长的职务。这个运动在湖南取得了一些成功。张敬尧被谭延闿推翻了,长沙建立了新政权。大致就在这个时候,新民学会开始分成两派——右派和左派,左派坚持进行深刻的社会、经济、政治改革的纲领。

  一九一九年我第二次前往上海。在那里我再次看见了陈独秀。①我第一次同他见面是在北京,那时我在国立北京大学。他对我的影响也许超过其他任何人。那时候我也遇见了胡适,我去拜访他,想争取他支持湖南学生的斗争。在上海,我和陈独秀讨论了我们组织‘改造湖南联盟’的计划。接着我回到长沙着手组织联盟。我在长沙一边当教员,一边继续我在新民学会的活动。那时新民学会的纲领要争取湖南‘独立’,所谓独立,实际上是指自治。我们的团体对于北洋政府感到厌恶。认为湖南如果和北京脱离关系,可以更加迅速地现代化,所以主张同北京分离。那时候,我是美国门罗主义和门户开放的坚决拥护者。

  谭廷闿被一个叫做赵恒惕的军阀赶出湖南,赵利用‘湖南独立’运动来达到他自己的目的。他假装拥护这个运动,主张中国联省自治。可是他一旦当权,就大力镇压民主运动了。我们的团体曾经要求实行男女平权和代议制政府,一般地赞成资产阶级民主纲领。我们在自己办的报纸《新湖南》上公开鼓chuī进行这些改革。我们领导了一次对省议会的冲击,因为大多数议员都是军阀指派的地主豪绅。这次斗争的结果,我们把省议会里张挂的胡说八道和歌功颂德的对联匾额都扯了下来。

  冲击省议会这件事被看成湖南的一件大事,吓慌了统治者。但是,赵恒惕篡夺控制权以后,背叛了他支持过的一切主张,特别是他凶bào地压制一切民主要求。因此,我们的学会就把斗争矛头转向他。我记得一九二〇年的一个插曲,那年新民学会组织了一个示威游行,庆祝俄国十月革命三周年。这次示威游行遭到警察镇压。有些示威者要想在会场上升起红旗,警察禁止这样做。示威者指出,依照宪法第十二条,人民有集会、结社和言论自由的权利,但是警察听不进去。他们回答说,他们不是来上宪法课,而是来执行省长赵恒惕的命令的。从此以后,我越来越相信,只有经过群众行动取得群众政治权力,才能保证有力的改革的实现。

  一九二〇年冬天,我第一次在政治上把工人们组织起来了,在这项工作中我开始受到马克思主义理论和俄国革命历史的影响的指引。我第二次到北京期间,读了许多关于俄国情况的书。我热心地搜寻那时候能找到的为数不多的用中文写的共产主义书籍。有三本书特别深地铭刻在我的心中,建立起我对马克思主义的信仰。我一旦接受了马克思主义是对历史的正确解释以后,我对马克思主义的信仰就没有动摇过。这三本书是:《共产党宣言》,陈望道译,这是用中文出版的第一本马克思主义的书;《阶级斗争》,考茨基著;《社会主义史》,柯卡普著。到了一九二〇年夏天,在理论上,而且在某种程度的行动上,我已成为一个马克思主义者了,而且从此我也认为自己是一个马克思主义者了。同年,我和杨开慧结了婚。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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