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僚_黄晓阳【完结】(72)

2019-03-10  作者|标签:黄晓阳

  余兴龙道:“海风啊,今天不用泡茶,爷爷已经煮好了。来,爷爷和你一边喝茶,一边下盘棋。”

  余兴龙已经倒了两杯茶,两人一边喝茶,一边落子。余海风问道:“爷爷,您叫我过来有什么事情吗?”

  余兴龙抬头看了看墙壁上的四个字──吃亏是福,缓缓地说:“海风啊,爷爷给你说过这四个字的来历,但爷爷还想给你说一次。”

  余家先祖是福建泉州人。余家先祖余德正是一个卖豆腐的小贩,每天挑着豆腐担子,穿街走巷叫卖。他是一个老实本分人,做生意从不缺斤少两。有一天,一个小孩买了一斤豆腐,第二天,小孩的母亲大骂了余德正一通,说他是个无耻的骗子,连小孩子的秤也骗,少了半两。余德正清楚,自己是没有少称的,可为什么会少半两呢?

  余德正是个jīng细人,特意称了一斤豆腐,往那家走了一趟,到后一称,少了半两。他立即明白了,豆腐是水做的,水流淌出来之后,自然分量不足。之后,余德正卖豆腐,总要给客人多称半两。一家多半两,十家就是半斤,一天生意下来,对余德正的小本生意而言,就是一个非常可观的数目。

  如此坚持了半年,余德正的生意越来越红火。人们发现,在别的小贩手中买的东西,总会缺斤少两,而在余德正手中买的豆腐,总会多半两。看起来余德正吃了亏,但实际上他赢得了人们的信任,赢得了口碑。薄利多销,吃亏是福。

  朝廷下令迁人填四川,余家因没有势力,被迫迁徙,经江西,入湖南。在湖南境内,迁徙队伍爆发了瘟疫,死亡近半。负责押送的军官招集剩余的士兵、百姓,对他们说:“这次迁徙,发生瘟疫,死亡太多。我已经无法回复圣旨,只有死路一条,你们把粮食钱财分了,各自逃命去吧!”

  军官自刎身亡,迁徙队伍大乱,士兵和百姓们争抢粮食、钱财。余德正秉持吃亏是福的观念,没有去和别人抢,等所有人离开,他去看了看,地上还有最后一包茶叶。他想,有一包茶叶也好。捡起来,打开一看,难怪别人不抢,这包茶叶已经发黑发霉。余德正不知该往哪里走,只好跟着几个路上认识的熟人,也没有目标,一直向前走。那些人也不是个个贪婪,大多数,还是好人,见余家什么都没有抢到,一家人饿着肚子,偶尔会接济他们一点粗粮。余德正也没什么报答这些人,只是每天拿出一点茶叶,烧一大壶水,家人中哪个渴了,就喝上一通。同行的人中,偶尔也喝他的茶水。当然,也有人喝过之后,立即吐出来,说,这是什么茶?一股霉味。

  说来也是奇怪,他们一起的人,大多数得瘟疫了,侥幸活下来的,几乎全都是喝过余德正的茶的。而余德正一家,没有一个人染上瘟疫。

  不久以后,余德正到了洪江,在江边替人家扎排放排。

  那时候,洪江主要是两种生意,一是桐油生意,一是木材生意。桐油生意,靠木船运输。而木材则是将一根一根的圆木扎成木排。这些木材,均由木材商人由沅江上游买来,扎成单排,由排工放到洪江码头。排工放排,就是手持一杆竹竿,站在木排之上,用那杆竹竿掌握木排行走的方向,利用河水的流动,将木材送到目的地。到了洪江之后,沅江的水面变宽变深,需要将以前的单排重新绑扎,绑上三层,再和其他排组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大排。这些大排,从洪江出发,经沅水入dòng庭,进长江,一直运送下江,也就是上海、南京等地。

  别的排工,到了一处,不是上岸赌博,就是上岸嫖娼。余德正不同,他每次歇脚,都上岸去了解当地风俗人情,广jiāo朋友。十年下来,沿江两岸,他有了无数朋友,也积累了一些资本。于是,他不再gān这一行,而是开了一家油行,做起了桐油生意。

  吃亏是福,是余德正人生经验的总结,也因此成了余家祖训。除此之外,余家还有一个传统,人人要喝茶。最初,是余德正硬性的规定,因为他知道,余家之所以大难不死,一切源于那包发霉的茶叶。后来,喝茶成了余家传统,孩子从一断奶就开始喝茶。喝茶这个传统虽然不是吃亏,但后来余家成为洪江大富户,却与这个喝茶的传统,直接相关。

  这个故事,余海风已经听过多遍,所有的余家人,都必须千百次地听。余海风也十分清楚,爷爷今天之所以又一次对自己讲起这个故事,一定是有原因的。这个原因,恐怕与他的婚姻有关。

  余海风说:“爷爷,我知道了。巧巧既然和海云定了亲,她就是我的弟媳,我一定会好好待他的。”

  余兴龙摇了摇头,笑呵呵地道:“海风啊,爷爷今天喊你喝茶,是要告诉你,人生如茶,喝的时候甘甜苦辣,仔细品味,却又回甘。不仅如此,茶还有很多妙用,延年益寿。茶的滋味,其实就是人生的滋味,需要用你一辈子慢慢去品尝。”

  祖孙俩正谈得兴起,王子祥跨了进来。

  以前,王子祥进来,总是人未到声音先来。这老人家虽然八十岁,给人的感觉,还像六十岁一般,神清气慡,jīng神矍铄,走路不用拐杖,一顿饭能吃两碗米饭。他也是一个乐天派,整天乐呵呵的,似乎从来都没有什么事能愁倒他。可今天不一样,他进来的时候,无声无息,脸上一团凝重。正因为如此,他在旁边站了一会儿,余兴龙才发现。

  “gān什么不声不响的?天又没塌。坐啊。”余兴龙说。

  余海风抬头一看,见到王子祥,立即说:“子祥爷爷来啦?刚才我堂哥说爷爷最近身体不太舒服,我还说去看看您。”

  王子祥坐下来,不答余海风,而是对着棋盘说:“老哥啊,你说怎么办?”

  余兴龙说:“怎么办?你操这么多闲心gān什么?”

  王子祥说:“我能不操心吗?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余兴龙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都一把年纪了,还能活几年?操些冤枉心。”

  王子祥摆了摆头:“我一想起这些,就睡不着觉啊。”

  两位爷爷说话,就像打哑谜一般,余海风完全不懂。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想插句什么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余兴龙说:“古大人的事,我知道得很少,你对他,真的那么不看好?”

  王子祥再次摆了摆头,叹了一口气,道:“这个人太清了。老百姓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一个清官。可他们哪里知道,盼来一个清官,其实是盼来一个祸害啊。”

  这次,余海风忍不住了,说:“子祥爷爷,我就不明白了,清官不好吗?为什么盼来了一个清官,反倒是盼来了一个祸害?”

  余兴龙看了一眼孙子,道:“你啊,还太小,很多事,你是想不明白的。如果一个社会,都是清官,再加一个清官,自然是好事。问题在于,这个社会,如果全都是贪官,突然跑进来一个清官,结果如何?”

  余海风说:“这个清官,把所有的贪官全都杀掉啊。戏文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

  “那是戏文,戏文什么时候有过真的?”王子祥说,“反贪这种事,搞得好就好,搞得不好,那是要死人翻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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