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僚_黄晓阳【完结】(12)

2019-03-10  作者|标签:黄晓阳

  “有点复杂?怎么复杂?”古立德问。

  赵廷辉说:“刚才,大人也提到了,这伙土匪是野láng谷的野láng帮。野láng谷是雪峰山的一处山谷,三县jiāo界,主要在dòng口县、会同县,也有一部分在我们黔阳县。而野láng帮的巢xué,在dòng口县境内,理论上,应该由dòng口县上报才最为妥当,两个相邻的县,都不适宜做这件事。”

  古立德道:“如果说县里不适合上报,洪江汛呢?为什么不上报靖州协?”

  王顺清感觉新任县令是在找自己的麻烦,立即说:“古大人有所不知。这伙土匪虽说在野láng谷出没,但在此前,一直没有进入黔阳县境,更没有进入洪江。”王顺清的言外之意,洪江汛把总署管理的是洪江,管不到黔阳县,更管不到宝庆府。古大人若是要问罪,该直接去问宝庆府或者靖州协。

  “那这次不同了。”古立德说,“这次在青羊坡,黔阳境内。而且,死了五个人,伤了二十多个,重伤的几个,结果还难预料。我想了一下,我们必须马上决定几件事。第一,怎么上报?是汛把总署和县政府联合上报,还是各报各的?第二,白马镖局死了人,县政府是不是该出面慰问一下?还有,忠义镖局大义施救,县政府也应该有所表示。怎么表示,谁去表示,要定下来。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剿匪。”

  大家全都沉默了,所有人本能地认为,这个古立德是来搞事的。别的地方,他们不知道,如今的湘西,哪个县哪个府不闹土匪?湘西南地区,大大小小的土匪,怕有几百股。这个地区闹土匪是有传统的,许多人白天为民,夜晚为匪,甚至有很多土匪世家或者说职业土匪。如果每个地方,都将此类事情上报,这官帽还能戴得稳?

  王顺清到底是地头蛇,这十余年间,他在洪江说一不二。但今天,他得放低点姿态,这是乌孙贾大人特别jiāo代过的。他略想了想,说:“前两件事,我的意思,还是由古大人定。古大人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至于第三件事,是不是等上面来定?”

  古立德:“为什么要等上面定?”

  王顺清说:“刚才,古大人也说了,这股土匪,有四五百人。我们呢?汛把总署只有五十几个人,加上县里和洪江巡检司,一百人不到,指挥又不统一。这么点人,恐怕不光剿不了匪,还会被土匪打得落荒而逃。”

  赵廷辉说:“我个人谈点想法。白马镖局在青羊坡遭土匪袭击一事,肯定要上报。一来,白马镖局死伤那么多人,这件事一定不能瞒。第二,忠义镖局忠勇仁义,冒死赴难,可嘉可敬。第三,此次,白马镖局和忠义镖局,对野láng谷的土匪予以重创,为天下人树立了榜样,我们理应上奏朝廷,对这种大义予以表彰。”

  周永槐插话说:“我赞成。”

  赵廷辉继续说:“我建议,立即组成两个小组,一个小组,对白马忠义两镖局,予以肯定和慰问,另一个小组,立即组织材料,向上报告。至于这个报告怎么写,我觉得,还是可以讲究一下的。如果直接上报闹土匪的事,上面一定会怪罪下来,我们不妨换个角度,以报告白马忠义两家镖局的义忠事迹,顺便将土匪的事带出来。不知大人以为如何?”

  胡不来知道地方官这些搞法,他担心古立德长期在京城当官,不熟悉地方事务,直接上报地方闹土匪的事,既让朝廷震怒,又得罪地方,便在古立德耳边小声说:“这也不失为两全之策。”

  古立德知道,自己初来乍到,既不适合迅速站到所有官员的对立面,又不能完全为地方官员所摆布,道:“那你们说说,剿匪的事,怎么办?”

  谈到剿匪,大家再一次沉默。

  剿匪这种事难办,不是哪一个地方官的问题,而是机制问题。

  历朝历代,对于军队的控制,都极其严格。

  明朝之所以灭亡,来自两方面的打击,一是李自成,一是满清。李自成把明朝灭了,满清又把李自成灭了。几乎所有后来人,都看到了这个现象。确实,它是现象,显然不是本质。真正的本质,明朝是一座古老的城堡,李自成和满清只不过是两个弱小的贼,他们不遗余力地盗挖城堡的城墙。城墙的豁口越挖越大,于是,李自成最先冲了进去,占领了这座古堡,只不过李自成立足未稳,满清就冲过来了。

  这是所有人都看到的现象,而不是真相。真相是,无论李自成还是满清,只不过是两个小贼,两个小贼若想把城墙挖开两个大dòng,需要经年累月,需要明火执仗。而这座古城堡有那么多士兵,他们为什么不杀掉这两个贼?事实是,他们杀不了,他们手里没有兵权,兵权在皇帝那里。皇帝太远,授权下达时,那两个匪已经跑到了别的地方,不在授权范围之内了。

  正如古立德所面临的情况一样。土匪若是跑到洪江来闹事,古立德有权剿匪,王顺清也有责任剿匪,可他们剿不了。土匪有四五百人,而他们手中所有能派上战场的,也不过百人。古立德可以上报宝庆府,王顺清可以上报靖州协,这是他们的直管部门。而宝庆府手里并无兵权,乌孙贾虽然是知府,却调不动一兵一卒。清朝兵制,以镇为军,下设协、标、营、汛。协相当于现在的旅,约有四千人。靖州协完全有足够的实力出兵剿匪。

  问题是,协统无权调动一协之兵。别说是协统,一协之兵,就连总督大人都无权调动,必须有兵部的官文。协统能用之兵,大概也就一营左右,还不能成建制地调动,而且需要极其繁复的手续。一营兵才六百多人,去剿灭四五百土匪,谁能有必胜的把握?若不胜,自己的官帽就玩掉了。就算能胜,这场仗需要打多长时间?很可能旷日持久,那么,军费从何而来?

  所以,土匪成了地方军政体系的一个脓包,大家都知道它就在那里,但谁都不愿意捅破。捅破了,很多人都要因此丢掉官帽甚至丢掉脑袋。不捅破,它又一直在扩大,总有一天自己会破。所有官员都清楚,只愿自己运气好,在这个脓包自己破掉之前,能够安全离开。

  这种场合,胡不来原本没有说话的份,但他有些按捺不住,说:“如果上报,无论怎样处理文案,最终都绕不过剿匪。”

  古立德看了胡不来一眼,心里有些不满。你一个师爷,哪有你说话的份?转而一想,这个会开得有点尴尬,胡师爷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便问:“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胡不来说:“如果要剿匪,只有两种办法。一种办法,自然是按正常程序上报,再由兵部下文,由靖州协执行。可是,这样做有两大问题,一,公文往返,需要很长时间。二,靖州协出动,涉及额外的军费开销。这个费用,兵部恐怕不会拨,巡抚大人那里,恐怕也不会出钱。羊毛要出在羊身上,这个钱,估计得县里掏。”

  大家不语,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必然的结果,并没有什么新意。之所以没有人剿匪,说到底还是一个经费由谁掏的问题。

  古立德问:“那你的第二个方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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