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腔废话_刘震云【完结】(33)

2019-03-10  作者|标签:刘震云



一席话说得白骨jīng默默无语。看着肠子在木头河里蠕动她也突然心有所悟和心有所动。真是大肠不是大肠而是木头新郎吗?真是不是浑浊的肠汤而是蛋花清汤和清风明月吗?——真是到了非洗肠的阶段吗?但她对老太太又有些怀疑:十六年风霜路途她都是一个闷嘴葫芦,现在见了大肠她怎么突然醍醐灌顶开始呼风唤雨和指手划脚了?是幸福的归宿,还是他们母子联手给自己挖的一个陷阱?但不容白骨jīng在那里仔细思索,木头老太太已经像刚才的木头一样"扑通"一声跳下了河,开始捡起河中的一节节大肠在那里喃喃地洗着。洗一根刮一根去掉油腻,喊一声叫一声我的儿郎,五十街好疯傻在劫难逃,老母亲滴滴泪洒入肠汤。木头老太太的尽情表演让白骨jīng不由自主也入了戏,开始后悔自己刚才的徘徊和动摇还是木头老妈妈历经风霜遇事不慌。见木头不知是木头误认为大肠,见大肠岂不知大肠就是新郎。白骨jīng羞愧之下也有些毛躁,为了证明自己的幡然悔悟她也"扑通"一声跳入了木头河和大肠之中。等她跳下去也未发现木头老太太的泪水其实是眼药水,她还在那里矫情地一声惊叫:

"娘,这河水和肠汤好凉!"

木头老太太一边用衣袖擦着眼药水一边偷眼看她:

"闺女,洗肠就要用冰水——不然怎么叫冰火呢?——水温一高肠衣就要化了。"

白骨jīng还傻子一样在那里点头:

"娘,我这里捞着一根大节肠,这是不是你儿和我婿呢?"

木头老太太:

"闺女,不洗三天三夜,我见不着我儿,你也见不着你的新郎。"

最后没有等到三天三夜,母女俩在那里洗了两天多十分钟,jīng疲力尽的白骨jīng突然说:

"娘,我不能再洗了。"

木头老太太:

"为什么?"

白骨jīng:

"我觉得我下边突然来红了——十六年没来,现在一洗大肠突然来了,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木头老太太拍手:

"我的儿,当然是好事了,有了月经,接着结婚才可以有后代和生下一个小白骨jīng,五十街西里在异地异域才有传人——四十八年下来,我们等的就是这一天!"

白骨jīng点头,但接着说:

"但我必须马上上岸,好朋友到来这几天,人不能着凉。"

但已经来不及了,待她抽身上岸之时,河中的许多大肠开始缠着她的白腿,她想抽身也动弹不得。着急愤怒喊叫挣扎之时,她的女儿红已经顺着她的大腿滴到了河中。谁知河中的肠水像是豆腐花突然遇到了卤水,整个河水遇到女儿红都突然翻滚改变,像一锅豆腐花遇到卤水突然都变成了豆腐块一样这时一河肠水遇到女儿红都突然改变颜色成了一河鲜血。翻滚沸腾的鲜血中,突然幻化出红孩儿——红孩儿终于出现了——原来他在等待一河鲜血,红孩儿赤身luǒ体,肚戴着一个红裹兜,左手拿一个风火轮——原来是风是火不是木,右手拿一个乾坤圈——原来不是猪大肠,这时满河的木头和大肠都不见了,围绕着红孩儿的是一群牛和骆驼。白骨jīng这才知道自己上了当千里寻找是自作聪明,原来洗已经由洗肠又发展到洗血。洗的变化这么快,哪里是她的固定寻找所能固定的呢?她不但上了红孩儿的当,也上了木头老太太的当。事到如今她掏出一根火柴就要点燃自己和磷火与红孩儿和老太太——老太太原来不是木头——同归于尽,但她身在水中怎么能点着火呢?——这才是水和火和血与火的关系呢,红孩儿"哼哼"冷笑一声,倒张开血盆大嘴,一口就把还滴拉着女儿红在那里紧张收缩愤怒挣扎的白骨jīng给吞下了肚。这时老太太用血仔细地洗过脸,已彻底还原成老太太——老太太骑着骆驼在血水中问:

"老冯,你是谁?"

老冯骑着牛——舌头还在卷巴嘴外的鲜血和骨渣呢:

"我是红孩儿。"

老太太问:

"红孩儿,你是谁?"

红孩儿:

"我是妖魔的后代。"

原来他与白骨jīng是同类——同类吃同类也就不奇怪了。老太太:

"妖魔,你是谁?"

妖魔:

"我是吃过人的人的后代——我叫老冯,家住五十街西里。"

既然妖魔之前吃过人,呆在五十街西里就合情合理。老太太:

"老冯,你为什么要由洗头洗牙洗身洗心洗魂洗肠发展到洗血呢?"

老冯:

"五十街西里人们血脂稠,通过洗血,可以把油脂滤到外边和瓶底。看,一个人血中的油腻,就积了半瓶子。也因为五十街西里聚集着深仇大恨,现在要以血洗血。"

老太太:

"老冯,事到如今你为什么不吃人而开始吃骨?"

老冯这时潸然泪下:

"五十街西里为什么疯傻,除了血脂稠,还因为整个居民区都缺钙呀——你到药店看一看,除了性药和洗液,货架子上都是补钙的骨粉呀。过去我们单吃人,现在我们是吃人不吐骨头。"

老太太:

"老冯,你为什么骑牛?"

老冯:

"五十街西里为什么由疯傻到木头?因为它就是牛马国呀。"

老太太点头。又问:

"老冯,我为什么骑骆驼?"

老冯:

"那是因为要想偷窃我们五十街西里的疯傻,是骑骆驼穿针眼——没门!"

这时老太太和老冯相视一笑,分别骑在牛上和骆驼上挥手再见。接着整个木头国和木头河——满河的鲜血都被道具工推到后台成了布景和背景,五十街西里的洗澡堂子又被转到了前台。原来一切都原地未动,原来这又是另一个五十街西里。洗澡堂子门前,老冯正端着一碗排骨和血豆腐在吃,他身旁站着一个按摩女。原来上班之前——洗澡堂子里正在放废水,废水流过门前,两人正在这里逗贫嘴说歇后语和说huáng色笑话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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