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万岁_黄晓阳【完结】(9)

2019-03-10  作者|标签:黄晓阳

  方子衿想说,有这个必要吗?可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梁队长和余老师。余珊瑶一脸的冷漠,不清楚她此时在想什么。梁向西似乎非常恼怒,对她大声地喊:方子衿,快点,船马上就要开了。

  陆秋生从衣袋里抽出一支派克自来水笔,递给她。“这个,留个纪念吧。”他说,“希望你常用这支笔给我写信。”

  一支普通的自来水笔,就是一件非常高档的物品,何况是一支派克笔?方子衿曾听说过这支派克笔的来历。这支笔原本是国民党的一个将军所有,抗日战争的时候,这位国民党将军和一位共产党将军并肩作战,两人一起从鬼子的尸体中爬出来。分手时,互赠纪念品,这支笔就转到了共产党将军的手里。解放战争中,这位将军身负重伤,他知道陆鸣泉很喜欢这支笔,就留下遗言,希望自己的战友将笔转赠给陆鸣泉。然而,在烽火连天的岁月,即使这样一件小小的礼物,要从前线送到在敌占区搞地下工作的陆鸣泉手里,何其之难。辗转好几个人之手,才到了陆鸣泉的手中。后来,陆秋生在前线立功,陆鸣泉作为奖品,将这支笔送给了儿子。

  方子衿的双手往后缩了缩,说不,我不能收。这太贵重了。

  正因为贵重,所以才要送给你。陆秋生说着,硬是塞进了她的手中。方子衿推了几下,见自己的队长一双眼睛瞪得像牛眼一样,不敢再推,只得收下,匆匆去赶自己的队伍。下次见面的时候再还给他。她这样想着,登上了轮船。

  一声汽笛长鸣,轮船驶离了恒兴码头,向上游驶去。方子衿站在船舷边,看着下面翻卷的波làng,想象着船舷另一边翘首而望的陆秋生。

  别了,恒兴。她在心中默默地说。对于她,这是一次飞翔,是一次解脱。可是对于他呢?她说不清楚。这件事,会不会像偶尔刮过心空的一阵风,随着时间和空间的改变,永远地流逝了?她紧握着手中的自来水笔,心想,也许,这将会成为她青chūn的第一件物证。

  青chūn历程,爱情历程,就这样开始了吗?看着长江两岸的山,她有些迷惑。

  医疗队的第一站是楚乡县。论起渊源,这里正是方子衿的故乡。方晋诚的老家就在楚乡城上游五十里地的方家坝子。从楚乡到方家坝子,有民船相通,几天一个来回。方子衿每次随父回老家,都要在这里住上一两个晚上。知道女儿参加医疗队要去楚乡送医下乡,方晋诚第一次为共产党大声叫好。他说,衿娃儿,看来这个党和以前那个党真不是一回事了,中国的老百姓有希望了。这次你回老家,如果没时间就算了,要是有时间,回方家坝子看一看。那里是我们的根,还有你哥你姐的衣冠冢,永远都不能忘了。以后,无论你走到哪里,有时间都要去看看,给你哥你姐烧点纸。周砚月说,不是要土改了吗?再过些年,娃儿的坟还不知在不在了。方晋诚说,土改好,土改了,穷人的日子就好过了。衿娃儿,你把这些地契也带上,都jiāo给当地政府。

  从楚乡码头上岸,县委书记带着一帮人在码头迎接他们。县委书记说,你们是党和毛主席派来的救命恩人。这么多年来,中国的老百姓先是经历了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后来蒋介石反动派又只顾打内战,不顾人民死活。山区的老百姓缺医少药到了什么程度,不亲自见一见,你们是想象不到的。有时候,一片阿司匹林就可以救活一条命。可是,因为没有阿司匹林,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条生命死去。你们这次送医下乡,送的不仅仅是医是药,更是毛主席共产党对人民的恩情。当然,我们这里是山区,山区还不是非常太平,山里既有国民党反动派化整为零潜伏下来的特务,也有占山为王的土匪,还有老虎呀láng呀。可是,我们不能等把特务肃清把土匪肃清,把那些豺láng虎豹肃清之后再派医疗队下乡,山区那些患病的老百姓等不得。为了保证医疗队的安全,县委研究之后,决定派县大队的一个班跟着你们,负责安排医疗队的保卫、生活以及联络。

  听说山区的情况后,医疗队所有成员qiáng烈要求不在县城逗留,立即下乡。当天下午,由县大队的乐东铭排长率领一个班的战士,护送医疗队离开楚乡县城。傍晚时分,医疗队正在山间小道中行走时,听到前面一阵闹哄哄的声音,接着就见一队乡民抬着一个人奔跑着迎面而来。山路很窄,两路人马相遇,难以避让。前面的乡民远远见了医疗队,大声地喊,劳驾,让一让,我们赶去救命的。梁向西大老远就问,老乡,发生了什么事?最先说话的那个汉子说,婆娘生娃儿。难产。

  余珊瑶听说,立即赶上前,抓住担架说,别急,让我看看。方子衿跟过去,伸长颈子往前看。女人躺在一张翻倒过来的破竹chuáng上,上面盖着一chuáng被子,被子的一端被血染红了。女人的脸纸一样的白,已经没有多少气力喊叫了。山里汉子不认识解放军,见穿着军装背着枪的,以为遇到土匪了,吓得半死,又见他们拦住了担架,当即跪了下来,求道,青天大老爷,行行好吧。我婆娘快死了。放我们过去,我一生供你们的长生牌位。

  乐东铭将枪一横,喝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梁向西立即制止了乐东铭,扶起山里汉子,说,老乡,你别急,别怕。我们是毛主席派来的医疗队,来为你们治病来救人的。你婆娘的情况不妙,如果送到县城,怕是没赶到就没了。我们这位女大夫,是从美国留学回来的妇产科专家。罗幸福知道山里汉子不懂什么是大夫什么是专家,纠正说,她是一位女郎中,是送子娘娘的女弟子。

  山里汉子一听,喜出望外,连忙爬到余珊瑶面前,抱住她的腿,跪在她面前叩头。

  担架被放下来,余珊瑶揭开被子。方子衿凑上前去察看,见女人的产门已经完全开了,一只孩子的脚伸在外面。夕阳的余晖照在女人血肉模糊的身上,一团鲜红,已经变成了乌紫色。血腥味已经不完全是血腥,还夹杂着一股屎尿以及死亡的臭味,一群苍蝇在那里盘旋着。余珊瑶问她的汉子,已经发作多长时间了?汉子说,五更就发作了。罗幸福叫道,怎么早没想到送医院?余珊瑶问,现在离你家多远?汉子说五里多地。余珊瑶说,赶回去来不及了,必须在这里就地处理。梁向西颇有些军人作风,说,要怎么做,你下命令。余珊瑶说,你们做好三件事。搭好帐篷,多烧些开水,点起汽灯。医疗队有一顶帐篷,警卫班也有一顶帐篷,他们也各有一口行军锅。梁向西一声令下,大家开始忙碌。方子衿不待余珊瑶出声,便已经放下药箱,拿出消毒用具。

  太阳下山了,两顶帐篷在山间支了起来,淡淡的夜幕中,点起了一盏汽灯。由于光线还不是太弱,汽灯不十分亮,倒是山坡上的两堆火,烧得哔哔剥剥,欢腾着。梁向西等人帮着方子衿将女人抬进了亮灯的那顶帐篷里,山里汉子们跪在帐篷四周,口中念念有词,虔诚地祷告。

  帐篷里,那架破竹chuáng被正了过来,盖在女人身上的破棉絮被扔在了一旁。女人被放在满是gān涸的血迹的光chuáng板上,躺在那里,不动也不叫,像是死去了一般。小小的帐篷里,一会儿时间,便被血腥的臭气充满,不知从哪里飞来了许多苍蝇,四处乱窜。方子衿跟着余珊瑶,虽然有了种种经历,可面对这样一个奄奄一息,浑身恶臭味的产妇,还是生平第一次。她的胃内翻江倒海,几乎要吐出来。余珊瑶冲着她喊,还愣着gān什么?快把她往chuáng边移过来。梁向西他们不是妇科医生,不知道女人生产的时候,双腿是吊在chuáng下的。他们将女人安放在了chuáng的正中。方子衿立即上前,抓住女人两条满是血污的腿,向自己身边猛拖,使得她的双腿吊在chuáng头,屁股恰好搁在边沿。女人没穿裤子,血顺着产门流出来,滴落在地上,滴滴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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