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万岁_黄晓阳【完结】(87)

2019-03-10  作者|标签:黄晓阳

  吴丽敏当起了逍遥派,喻爱军也随后当起了逍遥派。

  运动开始时,喻爱军非常积极,很快发现,有些领导借运动之机,拉帮结派,被整下去的,都是那些业务能力qiáng正直敢言不阿谀奉承的人。他心里不满,向领导提意见。领导说,你这是典型的右派言论,如果你不是党员gān部,不是朝鲜战场上下来的英雄,我当你是右派了。回到家里,他把这些事告诉了吴丽敏。吴丽敏说,别说是你,我都差点当了右派。像余珊瑶那张大字报上说的,哪一件事不是真的?哪一件又说得不在理?结果,她被人家押到台上,上衣剥光了,只差没有脱下裤子来。亏她还能忍得住,如果换了我,我肯定一根绳子上吊了。这个运动我是不敢参加了,还是当逍遥派好,免得也像她那样,被剥光了让大家看。我可没她好看,生了两个孩子,奶子上小肚子上都是花,难看死了。她这样一说,两口子就都当起了逍遥派。

  逍遥有时候不一定是什么好事,无所事事,人会闲得无聊。无聊中的吴丽敏跑来找方子衿,逗着小梦白玩。方子衿说,丽敏,你打听了保姆的事没有?吴丽敏说在打听呀。方子衿心里很急,虽然刘书记叫她不必去系里,可这么呆在家里,担心会授人以柄。她想去医院上班,孩子又没法安置。吴丽敏拍着胸脯说,你去吧,把孩子jiāo给我。我们一大家子人呆在家里,正闲得无聊呢。至于保姆,慢慢找好了。

  医院也在反右,医生们不是积极投身其中,就是诚惶诚恐,担心自己遭祸,谁还有心思看病?整个妇科,只有方子衿和另外一个逍遥派医生和两个逍遥派护士。并不因为伟大的反右运动,女人就少生病,也并不因为伟大的反右运动,女人就不生孩子。医生都运动去了,诊室门口排起了长龙。到了下班时间,方子衿站起来准备离去。排队的病人见她要走,围着她吵,拦住她不让离开。

  方子衿急了,对她们解释,说自己整个下午没有上厕所了,再呆在这里,膀胱都要爆炸了。那些人同意她去上厕所,但上完厕所必须回来。有人不相信她会回来,大声叫着说要派人跟她一起去。她知道这样是走不脱的,又对她们解释,自己还急着回去给孩子喂奶,孩子才一个月大。她说,你们都是当母亲的人,应该知道胀奶是怎么回事,我是妇科医生,我更清楚,奶集中在rǔ房里,不仅仅是让rǔ房胀得痛,时间长了,会造成严重后果,得rǔ腺炎甚至rǔ房化脓。听了她的话,有些人开始准备离开,可有人对方子衿的话表示怀疑,问她怎样证明。她怎样证明?虽然大家都是女人,她也不可能敞开怀让人家看她的奶子。她转身进入诊室,拉开诊室后侧的屏风,将医用垃圾桶拿过来,摆在众人面前。她踩了一下踏板,垃圾桶上面的盖子弹开了,桶里溅满了白色的液体。她说,你们看到了吧?这是母亲的爱母亲的血,不是万不得已,天下哪个做母亲的,愿意把这挤出来扔掉?

  那些人不再说了,又不愿走,睁着一双双愤怒而且无奈的眼睛看着她。那眼神像刀子一样剐人,方子衿狠了狠心,像做贼一般低着头,从目光的刀锋间逃开去。狂奔进厕所,扯下裤子,又急急扯开衣襟,抓住左边的rǔ房,双手的拇指和十指张开,围着根部,用力向前挤。奶汁向前冲向木门板上,绽开一朵洁白的花。这朵花虽然洁白美丽,却也令她的心像被猛揪了一下似的疼。日子过得不顺,物资供应紧张,什么都得凭票,能有点奶汁多不容易呀,就这么给挤掉了,比挤掉自己的血还令她痛心。

  冲出医院,迅速往校外吴丽敏家赶。在吴丽敏家,她等不及回家,抱着女儿进入吴丽敏的卧室,掏出奶头往女儿嘴里塞。吴丽敏和她的婆婆进进出出的,她是顾不得了。偶尔,喻爱军也会一头撞进来。对此,吴丽敏是完全无所谓,方子衿羞得脸发烧,却无处可避。喂过奶,抱着女儿向外走。吴丽敏一家人留她吃晚饭,她说什么都不肯。他们两口子,喻爱军是高工资,有六十多块钱,吴丽敏和方子衿一样,才二十四元,不到九十元要维持一家五口的生活,还有十几口等着他们接济,日子的艰难可想而知。

  回到家时,女儿早已经睡着了。她将孩子安顿在chuáng上,然后开始做饭。一个人的饭不好做,一把米的饭她吃不完,而这些米,连塞锅底都不够。吃面食又太贵,只好弄点菜加点米,放在锅里一起煮。刚刚煮好,正准备吃,彭陵野来了。方子衿有意冷处理,只顾着自己吃饭,甚至没有理她。彭陵野自己搬把小椅子坐下来,顺手拿过一件梦白的小衣服在手中把玩着,看到上面绣的字,问她:“你给她取名叫梦白?”她简单地回答了一个是。他又问这个名字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她说没有,只是她喜欢纯洁喜欢白色,希望她长大了接过母亲的班,像白求恩一样,当个白衣天使。

  东扯西拉了几句,方子衿问:“你们么时候离校?”

  彭陵野说,看情形,反右运动还要持续一段时间。目前还只是第一批,主要是划为极右的,接下来还有第二批第三批。方子衿哦了一声,暗想,看来这场运动,不是短时间能够完成的了。彭陵野见她不说话,就无话找话,对她说,余珊瑶被划为极右了。方子衿说了声知道。这件事在南区可以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些人到余珊瑶家抄了好几次家,许多人去围着看呢,从她家抄了不少印着英文的rǔ罩以及三角内裤。那些人哪里见过这些?全都当成了余珊瑶是极右的证据。此外,还抄出许多爱情小说,英文版的中文版的都有,最特别的是抄出了一大堆周昕若写给她的信,她用一个花梨木的小匣子装着,匣子用红绸带束着。据说,这些信包括了周昕若调离后写来的,说明他们还一直在秘密来往。

  彭陵野见她只吭了一声,又不说话,再一次主动开口,东一句西一句地扯着闲话,把自己的见闻讲给她听。方子衿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无论如何,得断了他的念头。她鼓起勇气对他说,陵野,你心里想的,我明白。但是,也请你替我想想。现在是么时期?你天天往我这里跑,人家如果说我勾引自己的学生,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你大概不希望我成为第二个余珊瑶吧。

  彭陵野说:“我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只知道一件事,我爱你。”

  “你可以不管,你只有一个人。”方子衿说:“我还有女儿,我不能毁了自己也毁了她。”

  彭陵野仍然不肯离开。方子衿不忍心说太重的话伤害他,似乎不说重话,又没法令他离开。正不知所措时,听到外面有一个人在打听:麻烦问一下,方子衿方老师住在哪里?方子衿赶出去,见是一个年轻小伙子。她说,我就是方子衿,你是?年轻人说,是容管家叫我来的,有急事,你快去吧。她问是什么事,年轻人说你去了就知道了,说过匆匆走了。

  方子衿返身回屋,抱了女儿往外跑。彭陵野不好再呆下去,只好跟着她出门,并且表示要陪她一起去。方子衿看了他一眼,说你不担心人家往你头上扣右派帽子?她这样一说,彭陵野打消了念头,将她送上公共汽车后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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