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万岁_黄晓阳【完结】(136)

2019-03-10  作者|标签:黄晓阳

  站在下面的医院员工,人人自危,不知道下一个轮到谁。方子衿其实有些预感她可能会受到冲击,不为别的,自己的丈夫夺走了县委县政府的大印,又是红卫兵组织的死对头,这笔账,红卫兵小将们大概要同她清算吧。果然,女领袖接着一声大喝,将流氓分子方子衿押上来!听到这一罪名,方子衿一下子蒙了。叶艳丹因为打皮绊才被称为流氓分子,自己没有任何不正当的两性关系,怎么也给自己安上了一个流氓分子的帽子?流氓可是一个专用名词,特指不正当的男女关系。

  方子衿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有两个红卫兵押着她,将她拖上了台。有人往她的胸前挂了一个牌子。女领袖问她,方子衿,你知罪吗?方子衿说,我不知道自己犯了么罪。她的话音刚落,那个女领袖凶相毕露,扑向她,抡起巴掌,在她的脸上一顿猛抽。小丫头才十几岁的年纪,不知哪来如此的狠气,下手又重又毒,顿时打得方子衿鼻孔嘴角流血。打过之后,她再问方子衿是否知罪,方子衿仍然说不知。旁边一名红卫兵抡起皮带要抽她,女领袖挥手制止。

  女领袖问:“你曾经犯过通jian罪。是不是?”

  方子衿说:“我没有。”

  女领袖怒斥:“你没有?你明明和一个叫白长山的人通jian三年。你竟敢说没有?”

  方子衿说:“我没有,我和他连面都没有见过,怎么通jian?”

  女领袖说:“你的档案上写得清清楚楚,你还敢狡辩?”

  档案上写得清清楚楚?方子衿不知此说从何而来。红卫兵和医院的职工发出一阵笑,似乎对此早有所知。此事涉及自己的名节,方子衿不能不辩解。她说,我是认识一个叫白长山的志愿军军官,我们也曾经通过一段时间的信。但是,我们至今连面都没有见过。这都是事实。女领袖说,那好,我让你心服口服。把她的档案拿过来。有一名红卫兵迅速递上一页档案纸,女领袖拿着递到她的面前,指着上面用红笔勾出的一行,说你自己看看,上面写的是什么?方子衿抬眼看去,见上面用黑笔写着“同白长山通jian三年”,她已经认出,这是胡之彦的字。方子衿说,这是典型的打击报复,无中生有。你们应该调查清楚。

  女领袖怒火中烧,说,档案里白纸黑字写着,你还不承认?真是死不悔改。给我打。

  旁边一名拿武装带的小男生早已经按捺不住,听到这声命令,立即冲上前,抡起皮带向方子衿猛抽。方子衿立即感到身上脸上剧烈地疼痛,鲜血顺着脸颊流下来,满脸满身都是。打过之后,女领袖再一次喝问,你认罪吗?站在她身边的王文胜小声地对她说,别犟了,这样下去,他们会打死你的。方子衿只好小声地说,是。

  女领袖不再纠缠此事,一声令下:给他们剃yīn阳头。几名红卫兵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推剪,咔咔咔一阵猛剪,缕缕青丝,从方子衿、叶艳丹以及王文胜的头上飘落。面前没有镜子,方子衿不知自己的头被剃成了什么样,但推剪贴着头皮在推,她想,看来自己是要被剃成光头了。事实上,比光头更惨。头剃完以后,她偷眼看了一下身边的叶艳丹,顿如五雷轰顶。叶艳丹的头发被剃掉了一半,另一半还留着。剃掉的一半,露出乌青的头皮,另一半披散着,耷拉在她的脸上,遮住了她的一只眼睛,让她看上去像鬼怪一样。

  完成了这道工序,女领袖再一次下令:架飞机,游街。

  在身后架着方子衿双臂的红卫兵,听令后用力将她的双臂尽可能地向后掰,使得双臂在身后高高跷起,看上去就像飞机的双翼。红卫兵小将押着三人,一路呼喊着口号,围着医院转了一圈,然后出门而去,开始在县城的街上游斗。出了院门,不知什么人出的主意,要求他们一路高喊自己的罪名。王文胜十分听话,一路喊道:我叫王文胜。我是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我是反动学术权威。我罪该万死。方子衿学乖了,喊道,我叫方子衿。我是破鞋。我罪该万死。

  在医院里叶艳丹显得老实,因此没有挨打,此时不知怎么突然变了,无论如何,不肯喊自己是破鞋。引起红卫兵小将一阵猛打不说,牵累方子衿也遭了殃。有人不知从哪里弄来两双又脏又破又臭的鞋,用草绳拴了,分别挂在两人的脖子上。叶艳丹仍然不肯喊出我是破鞋这句话,因此又招致一阵毒打。

  此时正值夏季,每个人身上衣衫都很单薄。叶艳丹一个寡居的女人,带着两个未成年的孩子,日子过得极其艰苦,身上的衣服,补丁一个摞着一个。那件上衣,其实早已经腐败不堪,哪经得起如此摧残?众人动手时,七手八脚,将她的上衣撕破了,胸部露出了一半。面前都是些十六七岁的孩子,男孩子自然没有见过如此风景,忍不住想多看上几眼。女孩子害羞,顿时往后躲。或许某些男孩存了色心,时不时上前将叶艳丹打上一顿,有意无意在她胸前扯上几下。时间不久,那已经残破的衣服便遮不住她的双rǔ了。

  方子衿被押在叶艳丹的身后,她看到这一切时,联想到了余珊瑶曾受到过的污rǔ,自知难免,痛苦得几乎想死去。那一瞬间,她似乎听到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叫了一声妈。是女儿方梦白的声音。她很想抬头看一看女儿的表情,却不敢。这一瞬间,她的心碎了,不明白女儿看到自己这样子,会经历什么样的打击。她想,自己可能逃不脱和余珊瑶以及叶艳丹同样的命运吧,只是这一切,千万别被女儿看到。后来的事情,她自己也没有完全料到,不知是不是那些红卫兵小将打人打累了,竟然再没有人动手,只是押着他们游街。游行途中常常遇到别的游街队伍,红卫兵小将便呼口号相互致敬。从那些红卫兵小将所呼打倒之类的口号中,方子衿听到了许多熟悉的名字,杜伟峰也在其列。县城的高官中,县长首当其冲,还有几名副县长副书记,人武部长、组织部长、公安局长、法院院长等,均属游斗对象。方子衿想,这些打下江山的人如今都成了阶下囚,不得不受其rǔ,不知他们此时是何等心情?

  游行持续了一整天,返回医院后,红卫兵将他们三人关在一间破房子里。三人身上的牌子被取走了,可叶艳丹的上衣被撕破,房子里别说有衣服,连稻草都没有一根。这一整天,三人是滴水未进,粒米未吃,也不知走了多少路,双腿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被扔进房子时,他们便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特别是叶艳丹,躺在那里,像是死了一般,不时有一两只老鼠在她周围游来转去。

  有一件事,方子衿不甘心,问王文胜:“王院长……”

  王文胜打断她,说:“别叫了,我已经不是院长了。”

  方子衿说:“你是党总支书记,你看过我的档案,上面真的有那句话吗?”

  王文胜说:“都已经这样了,有没有,又有什么两样?”

  方子衿qiáng撑起最后一点力气,坚决地说:“那不同,我一定要知道。”

  王文胜说:“我看过,是有。”

  至此,方子衿已经完全清楚了。一定是胡之彦负责人事的时候,悄悄在她的档案中写进了这句话。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不仅毁了她的婚姻,而且毁了她的清白,使她的档案中有了耻rǔ的污点。王文胜显然也相信那档案中的话,有点不相信地问她,难道那真的不是事实?方子衿大为愤怒,说,当然不是事实。到现在为止,我连白长山的面都没有见。王文胜不解,说,可是……方子衿打断了他的话,说,这件事我不能就这么认了。王文胜说,你不认又能么样?方子衿说,我要回医学院去,要他们给我一个明确结论。医学院不行,我就上省里,上北京,即使走遍天涯海角,我也要还自己一个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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