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万岁_黄晓阳【完结】(127)

2019-03-10  作者|标签:黄晓阳

  这个断腿的男人名叫刘文正,是某个她完全不了解的公社的社员。这个公社的党委书记陈法真,原是土改队的队长。土改时,陈法真见刘文正的老婆漂亮温柔,能歌善舞,顿起色心,先是说服她参加土改队,后来又对她动手动脚。她发现陈法真不怀好意,毅然离开土改队。陈法真恼羞成怒,将他的家庭成分定为地主。实际上,他家只有不到二十亩地,全都是自己种,甚至连短工都不曾请过。刘文正全家数次找陈法真诉说,陈法真不仅不听,反而对其家人百般凌rǔ,公开对他老婆说,如果依了他,一切好说,如若不依,就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陈法真的yín欲没有得到满足,变本加厉整治刘家,他们将刘文正的父亲活活打死,却说成是畏罪自杀。

  土改复查,县里认为他家的成分确实划错了,改划为中农。可陈法真手握大权,硬是将他家的成分改成富农。刘文正兄弟不服,多年来一直上访,每次上访之后,其上访材料都转到陈法真的手中,陈法真便指挥公社的民兵对他们兄弟一顿毒打。同时,陈法真将陈文正和哥哥抓进四清学习班,并趁刘家男人不在的机会,qiángjian了他的老婆。她的老婆无路可走,只得和他离婚,同陈法真过起了姘居生活。刘文正难忍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一再上告。一次去县城告状时,因为jīng神恍惚,出了车祸,他的双腿被汽车压断。

  许多上访者在围观,对刘文正的遭遇充满同情。大家七嘴八舌,问起他上访的情况。他说他先后去过县里、地区、省里,全都不起作用。无论走到哪里,人家还是把他的上访材料转到公社,结果转到了他的仇人手里。那些人说,你去北京告呀。他说他倒是想上北京,可是没有钱。正说着,一名哨兵过来了,端着枪将他往外轰。人家说,你不能这样,他也是来上访的。哨兵说,我在执行首长的命令,你们有意见,找首长说去。

  房子里面被一堵墙隔着,有一扇门和一扇窗户同外间相通。那扇门紧紧关闭,一直都不曾开过。那扇窗户倒是开的,里面坐着两个年轻女人,穿着公安制服在聊天。到了方子衿,女人眼也不抬扔给她一份表格,说你填在上面。方子衿说,我不是为了自己的事情,而是来反映情况的。女人说那也一样,你填在上面吧。方子衿想解释,才刚刚开口,女人就打断了她,说你怎么这么啰唆?你看外面那么多人,如果每个人都像你这样啰唆,我们还工作吗?方子衿很想说,你这同志,态度怎么这样?又怕吵起来人家不拿她的事当事,只好忍了,在一旁填好表,jiāo给那个女人。女人看都没看,往文件夹中一夹,说你回去等消息吧。方子衿不甘心,问什么时候能有消息,女人说,你问我,我问谁去?又指着那个文件夹和另外几个文件夹说,你没看到吗?这么多都是信访材料,领导得看呀。方子衿还想再问,女人已经不耐烦了,说,没看到后面那么多人站队吗?地区公安处又不是为你一个人开的。走开走开。

  回家等了几天,没有等到地区公安处的答复,倒是等到了杜伟峰。

  那天彭陵野恰好在家,吃完晚饭后坐门口抽烟,方子衿在厨房里洗碗,一面辅导女儿做作业。彭陵野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热情而又谦恭。他说,哎哟,杜书记,什么风把你chuī来了?后来,彭陵野跑进厨房,十分激动地对她说快点去,杜书记来看你了。方子衿莫名其妙,说哪个杜书记?彭陵野说,县委杜书记呀,杜伟峰书记。方子衿也有点着忙,立即洗手擦手,同时说不是杜副县长吗?啥时候变成杜书记了?彭陵野小声地说,杜书记刚下来,不太好安排,所以挂的是副县长,但实际上,是要安排他当常务副书记的,主管组织。

  方子衿回到正房,杜伟峰站起来,主动伸出手要和她相握。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和他握了。她想该说点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还是杜伟峰打破了彼此的尴尬,对她说,我听说你去过地区公安处?方子衿以为地区公安处有处理意见下来了,心中一喜,正要问起此事,却被彭陵野打断了。彭陵野吩咐给杜书记倒茶。倒了茶坐下来,这个话题已经岔开,杜伟峰问她,听王院长说,你去找过我?方子衿说,是啊,哨兵拦着不让我进去。杜伟峰说,这样,下次你去之前,先给我打个电话。你拿纸笔来,我把电话号码写给你。彭陵野异常主动,说你们聊,我去拿。杜伟峰写好电话号码,彭陵野拿走了。

  杜伟峰说知道她非常关心梁玉秋一案,其实,他也一样,为此,他和县里几位主要领导谈过。几次县委常委开会,他都想提出这件事,但没有机会。他已经分别找过县公安局和检察院的几位领导,他们私下里不好驳他的面子,至少在一段时间里,不会将这件案子jiāo给法院。就算jiāo了,法院也可以发还重审。只是如此一来,会加深公安和法院之间的矛盾,县委在工作上就会更加被动一些。

  谈话结束,方子衿送杜伟峰离开,彭陵野第一次对方子衿的客人异常主动,陪着一直送出好远。返回的路上,彭陵野问她,你么时候认识杜书记的?方子衿根本不想和他说话,简单地说来报到的那天,梦白病了,她抱不动,他看到了,帮了她一把。彭陵野说,下次你见到他的时候,能不能对他提一提我的事情?方子衿不解,提你的么事?彭陵野说,我当副科长的事呀。我都gān这么多年了,怎么说也该提一提了吧。方子衿第一次发现彭陵野原来是一个有qiáng烈官欲的人,非常吃惊。彭陵野继续说,杜书记主管组织,全县的gān部提拔都由他负责,只要他肯出面说句话,下面肯定跑断腿。方子衿说,要说你自己去说,这种话我说不出口。彭陵野一下子火了,说你到底有没有我这个老公呀,别人的事,你倒是热心。

  还没有到家,两人吵了起来。方子衿不想吵,到了家门口,先自进了厨房,准备将没有洗完的锅碗洗完。彭陵野意犹未尽,跟进来说,这件事你不要再掺和了。方子衿放下手中的活,转身出门进门,到了房间。彭陵野再次跟进来,想说的话尚没有说出,方子衿又一次出门进门,到了厨房。如此几次,彭陵野有些烦了,也深知她的性格,不吵了,只是说,哪天我们一起去看看杜书记吧。方子衿已经完全明白彭陵野想去看杜伟峰的目的,应了两个字:随便。于是一场战争以奇特的方式开始又以不可思议的方式结束。

  日子就像一本没有印字的书,每翻一页都是苍白。

  一九六五年就这么过去了,彭陵野几次提议一起去拜访杜伟峰,方子衿总是以事忙推脱。后来,彭陵野不再提起,方子衿也懒得过问。元旦这天,彭陵野没有来,一大早,方子衿出门买了点肉,和女儿在家里包饺子。母女有说有笑欢欢喜喜,不料突然走进来四名警察,领头的一个方子衿认识,是派出所的所长,姓严。紧跟的那个高个子是片警,姓张。她去上户口的时候,见过这两个人。当时他们对她挺客气挺热情,现在见到他们,方子衿自然堆上满脸的热情,主动招呼说,哟,严所长和张同志呀,今天是阳历年呀,你们还忙?张片警似乎想说点什么,嘴角动了动,没有出声。严所长一脸的严峻,是那种在所有国营商店粮店菜场以及机关单位随处可见的招牌表情,有点像多年后从陕西临潼出土的古文物兵马俑。看到这副表情,方子衿顿时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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