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花落知多少_郭敬明【完结】(54)

2019-03-10  作者|标签:郭敬明



  一个月之后我对我妈说我要走了,我要离开北京。我话没说完我妈就哭了,她又开始掐我,她说你怎么能这样呢,你走了妈怎么办?我没躲,我让我妈掐,其实我心里在说,妈,多掐掐我吧,让我感觉清晰点,好让我走了之后还能回忆起来,感觉我还在您身边撒娇。

  我爸爸什么都没说,他知道我的脾气,从小就拗,我爸说我跟牛似的,拉都拉不回来。我把行李收拾好的那天我妈赌气出去了,我有点儿失落,我想我妈连最后送送我都不肯。那天顾小北到我家来了,他看着我的行李居然哭了。他抱着我,一直哭,没有声音,只有泪水一直流进我的脖子里。我觉得很压抑,我动也不动地让他抱着,最后我说你哭够了吗?他很惊讶地松开了我,他站在我面前,可是我觉得他像个陌生人。

  那天我要走的时候小北拉着我,他说不要走,我不要姚姗姗,我只要你,你不要走。

  我回过头去给了他一耳光,我说,顾小北,以前你按住我的手让我承受了多少耳光,今天我还一个给你。你他妈去幸福地结婚吧,带着你美丽的新娘消失在我的生活里。你让我彻底恶心了!

  闻婧一直给我打电话,我都没接,最后我接了一个,我说我现在去机场,我要走了。你别来送,你一来我就得哭,最近我他妈哭恶心了,不想再哭了。闻婧在电话里就哭了,她说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说不知道,然后把电话挂了。我是真不知道,我抬起头来看天,觉得北京的天空比什么时候都肮脏。阳光比什么时候都刺眼。

  我在出租车上的时候接了个陌生号码的电话,是火柴的。她什么都没多说,只是很简单地说了,你几点的飞机,我来送你,你的事我都知道了。我说,两点,去深圳的飞机,uz2537。

  我坐在机场空旷的候机楼里,周围的人拖着行李走来走去。我突然想起一年前的这个时候,我也是离开北京,可是那个时候还有一大帮人送我,还有包着纱布的陆叙站在柱子后面望着我。我抬起头,去一根一根地找寻那些柱子的背后,恍惚中我似乎觉得陆叙可能突然从某个柱子背后走出来,看着我微笑。

  我的手机响了,我还没接起来就看到了正在给我打电话的火柴。我冲她挥挥手,然后挂断了电话。火柴朝我走过来,我端详着她,我很久没看到她了,我突然发现我在她面前很想哭,很软弱,就跟一个被外面的孩子欺负了的小妹妹看到自己的姐姐一样。我的眼泪含在眼眶里,没有掉下来。可是火柴还没走到我身边,我还没来得及有机会向她撒娇埋在她怀里哭泣,周围就冲上来了七八个警察,他们把火柴押住了,我看到泛着白光的手铐咣当一声扣在火柴手上。火柴的手机摔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壳子碎了。

  火柴被押走的时候回过头来,我看到她怨毒的目光,她冲着我吼,林岚*不文明用语*妈,你他妈和微微一样!没人性的畜生!

  飞机场的骚乱一会儿就停止了,这里的人都是有着自己的方向的,匆匆地起飞,匆匆地下降,带走别人的故事,留下自己的回忆。

  火柴的声音似乎还回dàng在大厅里,我听到她一遍一遍地叫我畜生。我有点儿想告诉她,警察不是我通知的,可是想了想,就算不是我通知的,我他妈也的确算是个畜生,火柴骂得没错。我拣起地上的手机,我想,什么都碎了,就跟这手机一样,碎了。

  这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我接起来,是我妈,我妈在电话里哭了,她一直在重复几句话,我没怎么听清楚,就听到我妈一边哭一边叫我在那边要注意身体,不习惯就回北京,家里养得起,而且还一直骂我没良心,说走就走,不孝顺。我听到我妈的声音从电话里传过来,心里穿山越岭般地难受。

  我挂了电话,然后我听到广播里在叫:去深圳的旅客,现在uz2537次航班开始登记。

  飞机起飞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我看过的一个台湾的电视剧里的一个情节,说是有一个城市叫无泪之城,因为里面的人只有欢笑,有泪水。可是后来变了,这个城市依然叫无泪之城,可是是因为这个城市里的人的眼泪,都流光了。

  我想北京现在就是我的无泪之城,这座城市将一百年一千年地顽固地活在我的记忆里。

  飞机起飞的轰鸣里,我早就习惯了。闭上眼,飞花铺天盖地地涌过来,像是谁的回忆,突然从天而降。

第四十二节

  四十二

  微微

  林岚走后我一直在问自己,这是不是就是我理想的生活,活在所有人仰望的目光里,而在没有人的时候,倒在地板上不想动不想说话不想睁开眼睛。

  我奔走在这个上层社会,用小老百姓一个月的工资来吃一顿饭。我每天都把自己扔在公司里忙碌,似乎这就是我以前一直想要抓住的物质的成功。

  我是成功了,可是我总是觉得怅然若失。

  我去监狱看过几次火柴,可是她都不见我。我每次都坐在探望间里等着火柴的出现,可是每次狱警都叫我回去,说她不想见我。我看着别人尽管隔着窗户仍然像没有间隔一样互相说话,我心里特别难受。我在想自己当初的决定是不是对的。

  后来我没有再去看火柴,只是花了很多钱找了很多关系,让人在监狱里把火柴照顾得好点儿。我似乎是在做一种补偿,一种忏悔。不然为什么我会在那些失眠的夜晚突然地就从chuáng上坐起来开始流泪?

  林岚在深圳依然从事着广告上的工作,她的能力很qiáng,这是我一直都知道的。我曾经和她所在的公司有过几宗生意,也有我公司的职员和林岚签过合同。每次,只要我知道是林岚负责的项目,我都是叫部门的人给她最大的优惠,甚至是无条件地退让。可是我都没有跟林岚讲过,后来我辗转地听到林岚在她的公司升职地很快,我突然很想流泪,我觉得很高兴。

  有次我去深圳开会的时候,看见林岚了,她穿著职业装,提着笔记本从会议厅匆匆而过。我在她的脸上看到了当年自己的影子。我想林岚终于长大了,不是以前那个善良却任性的小姑娘了。可是我却不知道是该难过还是高兴。

  过年的时候我还是会去看林岚的父母,我提过去的东西一年比一边多,而且钱也越拿越多,我觉得我都把林岚的爸爸妈妈当作自己的父母了。当我和他们一起吃饭的时候,我觉得很温暖。

  我问老太太林岚回来过吗?老太太总是摇头,她说,没有,连过年都没回来,打了个电话,说没什么,就挂了……老太太还没说完,眼泪就吧嗒吧嗒地掉下来,她把筷子放下,就进房间去了。我听到老太太在房间里的哭声,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这些年来我想的最多的就是曾经的日子,那些我和林岚闻婧在一起的日子,我们三个把学校弄得乌烟瘴气,我们一起在北京城纵横,日子像流水一样gān净。有时候想起来自己都会哭。

  我总是问自己,如果回到当初,我还会为了自己而出卖火柴吗?如果没有,我想现在我和林岚和闻婧和火柴肯定还是肝胆相照荣rǔ与共的好姐妹。我想起林岚闻婧那没心没肺的笑容,想起火柴火树银花的词汇,我的内心就突然刮过一阵风。那些地上的纸屑,枯草,就统统被风chuī起来,刮到了天上,再也没有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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