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倒影,右手年华_郭敬明【完结】(36)

2019-03-10  作者|标签:郭敬明



我突然想起了小王子,那个每天看四十三遍落日的孤单的孩子,那个守着自己惟一一朵玫瑰的孩子。

当整个花园开满了玫瑰他却找不到他那朵花的时候,他蹲下来难过地哭了。

1999年8月岚晓你讲一个笑话,我要笑上好几天,但看见你哭了一次,我就一直难过了好几年。

夏天是我最喜欢的季节,因为天空格外辽阔清远,这在南方很少见。我喜欢以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有时候会听到飞鸟破空的鸣叫。

从学校报名出来,我站在校门口等车,一边望着天空一边想自己现在是高中生了,不用再穿那些乖乖的校服如同幼稚园的孩子了。

喂,那位同学,你是新生吧,把你手机借我用一下好吗?

我抬头看见一个骑在自行车上的男孩子,头发长长地飞扬在风里面,笑容清澈如水,他好像很快乐的样子,因为他笑得白色牙齿全部露出来了。我看见了他有两颗尖的虎牙。

我把手机递过去,三秒钟后我开始后悔,因为他很快乐地用普通话对别人问候:哎呀,小子你居然在北京啊!然后我面部表情格外痛苦地看着他打手机打得兴高采烈生机勃勃,到后来他gān脆从自行车上下来,然后来回踱步频繁换姿势。

十几分钟后他把手机递给我,睁着大眼睛很天真无邪地问我:怎么没电了?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了三遍"我是淑女"之后微笑着说:那么同学,要不要我回家给你充电?

他歪着脑袋似乎很认真地想了一下,然后说:不用了,反正也差不多打完了。

我向上帝发誓我真的想踢死他。

当我转身走了两三步之后,他在后面叫我:那个手机妹妹,你要不要请我吃饭?

我转身说:你想请我吃饭?

他摇摇头说,不是不是,是你请我吃饭,因为我今天身上一分钱也没有。然后他很大方地把他的所有口袋翻出来给我看。

我对天发誓恳请上帝让他在被我踢死后活过来,我要再次踢死他。

第二天点名的时候,我听到老师叫齐铭,然后我后面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到!我回过头就看到了那个家伙的虎牙。

他好像很高兴似的问我,手机妹妹,你怎么坐在我前面啊?

因为我今年命犯太岁。我心里第三次向上帝发誓。

然后齐铭就成了我的同学,我每天都可以看见他穿着款式不同但价格昂贵的衣服在我面前晃,他那个人,爱gān净爱讲究得要死。我说你都gān净得可以吃了。他总是嘿嘿地笑。

那个夏天在我的记忆中轻快得如同没有忧伤的青chūn电影,一幕一幕流光溢彩,无论我什么时候回过头去,看到的都是快乐,没有难过。

也许是因为那个夏天过得太快了吧。很多年后我对自己这样说。

2002年8月齐铭每到这个季节,我就喜欢在街上闲晃,看风穿越整个城市,穿越每棵繁茂的树,穿越我最后的青chūn,我的19岁。

穿行在这个城市的夹缝中的时候,我总是喜欢抬头看那些楼房间露出来的蓝色的天空,我可以听见风从缝隙中穿过的声音。

岚晓在家等待成绩,我知道她高考非常不错,可是我考得很差劲。从电话中听到成绩的时候我觉得突然有什么东西压到我的胸口,然后迅速撤离,而深藏在我胸腔中的某种东西也随之被带走了。我难过到连哭都哭不出来。我一次一次拨电话到信息台,然后反复听了三遍那个让我以为自己听错了的数字。挂掉电话我蹲在马路边上,有很多的车和很多的人从我身边走过,我听到不断有玻璃碎裂的声音。

我打电话给岚晓,我握着电话发不出声音。可是她知道是我。她说,你别难过,我已经帮你查了分数了,知道你考得不好。然后我的眼泪轻易地就流了出来。那些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在滚烫的地面上,迅速就蒸发掉了,连一点痕迹都没有。我突然开始明白,在这个炎热的夏天,很多东西都会被蒸发掉的,再也不会留下痕迹。

我开始和一些落拓的男孩子混迹于这个城市的黑暗的底层,挥霍着自己的青chūn和生命。在酒吧如同地震的摇滚乐声中,我再也想不起以前弹着吉他唱给岚晓听的歌了。

记忆像是倒在掌心的水,无论你摊开还是握紧,水总会从指缝中,一点一滴,流淌gān净。

我不知道我的将来扎根在什么地方,或者,我根本就没有将来。我和那几个朋友计划着去西安念一所民办大学,很可笑的是我们居然连报名费都不够。

如果我问我妈妈要的话,毫无疑问,我拿到的钱足以让我把那个大学的文凭"买"下来,可是我不想再见我妈妈,从她离开我爸开始。同样我也不想再见我爸爸,从他离开我妈开始。

于是我们几个人就在这个城市的喧嚣中孤独地站立着,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就像那些很矫情的人说的那样,我们是寄居在暗地中的病孩子,面孔幽蓝,眼神嶙峋。

可是我们不愤世嫉俗,不张扬顽劣,我们只是沉默,大段大段时间地沉默,躺在车站外的平台上,听列车开过,看头顶昏huáng炎热的天空,看飞鸟疾疾飞驰而去,有些飞鸟会突然中枪,然后笔直坠落。

我的记忆开始模糊,因为我无法再想起自己穿着gān净的白衬衣和岚晓站在树yīn下面的情形,想不起自己曾经清澈gān净的笑声,想不起岚晓第一次在我生日那天送我一本广告画册时我脸红的样子,想不起我们逃课出去,看一场电影,或者找个浸满阳光的草坪睡觉。

想不起我的十七岁,想不起凤凰花第一次盛开的那个夏天。

2000年9月岚晓我每天都在数着你的笑,可是你连笑的时候,都好寂寞。他们说你的笑容,又漂亮又落拓。

我和齐铭熟识得很快,并且当我坐在他的自行车后面尖叫的时候,没有老师告诉我们关于夏天未成熟的果实的传说。原因是在这个学校里,如果你成绩够好,那么那些学生守则对你来说约等于零。

我是学校的第一名,齐铭是第七名。齐铭说我像个在学校横行霸道的土财主。

我开始养成逃课的习惯也是齐铭***得好,而且在我发现即使逃课我还是第一名之后,我就开始逃得心安理得乐此不疲,毫无思想负担。

齐铭在第一次带我逃课的时候对我语重心长如同培养一个间谍:第一,你见着老师不要慌。

我慌个屁。

第二,你翻铁门的时候不要乱叫。

我叫个屁。

第三,你真可爱。

我可爱个屁,哦不,我真可爱。

后来我在齐铭的帮助下顺利地翻过了学校的铁门,不过之后我决定以后少穿裙子。因为在我的裙子被铁门勾住的时候,我看见齐铭笑得几乎要撒手人寰像是病危,两颗虎牙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有时候我们逃课也不gān什么,就随便找片草地,然后睡觉。于是躺在草地上看天空成为我高一的时候最清晰的记忆。有一次我看见有人放风筝,于是就很兴奋,我对齐铭说:哎呀.你看你看,有人放风筝,我们也去吧!

齐铭睁着他那双好像没睡醒的眼睛说:小姑娘,你几岁?你以为你在拍爱情片啊?

你这个人,没劲。我继续看我的风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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