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敬明短篇小说散文集_郭敬明【完结】(40)

2019-03-10  作者|标签:郭敬明



“岚晓,我很好,你不用担心。我这几天都在唱卡拉OK,他们说我唱歌很好听。我开始发现我喜欢唱一些老歌,很老很老的歌。每次唱的时候我都好喜欢回忆。也许年轻的人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回忆的,喜欢回忆的人都已经老了,老得必须靠回忆来缅怀一些东西,来祭奠一些东西,埋葬一些东西。

“C他们唱歌好难听,可是有好几次听他们唱歌我都哭了。眼泪掉进酒杯里我都没有告诉他们。我不知道看着昏huáng的灯,模糊的画面,听着笨拙的歌声,我怎么就突然被打动了,难过突然从喉咙深处那个看不见光的地方涌上来,堵得我好难过。

“有时候我们会去看电影,这几天我看了三次《TRAINSPOTTING》,猜火车,我觉得自己有时候好象里面的那些孩子,很无助也很仓皇。我忘记了他们的名字,但记住了他们的面容,他们没有年轻便迅速地老去了,他们站在年轻和衰老的河界上张望,长时间驻足,感伤自己竟然从来没有回肠dàng气过。

“这几天你还过得好吗?很挂念,希望你快乐。你拿到北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了吗?我听他们说北大的通知书很漂亮的。”

写完之后我发现自己竟然哭出了声音,我从来没有听见过自己长大了之后的哭声是什么样子,没想到这么沙哑难听。洗手间外面一直有人在催促我开门,我抬起头,用嘶哑的声音大声地骂:滚开!

第三章

2002年1月岚晓当日子成为旧照片当旧照片成为回忆,我们成了背对背行走的路人,沿着不同的方向,固执地一步一步远离,没有雅典,没有罗马,再也没有回去的路。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爱情故事都会有一个临界点,某一时刻,某一天,那些曾经被小心存起来的金币,全部消失不见,存钱的小孩子突然伤心地哭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人上学的日子开始了,一个人安静地呆在图书馆的日子开始了,一个人看树叶慢慢掉落的日子开始了,一个人骑单车的日子开始了,在午夜孤独地做试卷的日子开始了,我听见自己的生命同寂寞相咬合的声音,看得见齿轮转动,卡嚓卡嚓掉屑。我可以看见齐铭站在我背后的树下望着我,曾经整天用自行车载我的人现在却连走近我都不敢了。

有时候当我抬头看天,我都在想,这是不是个笑话?

在这个冬天来临的时候齐铭家里发生了重大的变故,所谓的重大变故其实就是父母离异,这在现在的中国好象是下雨一样正常。可是对于齐铭来说也许像地震一样。那些曾经建造在他理想中的大厦和桥梁在突然间就崩塌掉了,尘埃四处,满目创痍。

然后他像所有单亲家庭的孩子一样,开始放纵自己的青chūn,挥霍自己的生命。

他变成了一个我不认识的人,头发长长的,表情冷漠孤傲,当初那个曾经明亮的笑容在我脑海里面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暗淡,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像《半支烟》里的曾志伟一样,虽然努力地想要记住那个笑容,每天努力一直努力,可是终于有一天还是忘记了。

我开始看到齐铭踢足球时对队友愤怒的表情,偶尔会一脚用力地把球踢出场地。

我开始看到齐铭同学校的一些小混混们在一起,对着路过的漂亮女生chuī口哨。有一次我从他们旁边悄悄走过去,那些人对我chuī口哨,我难过地看到齐铭在他们中间,低着头不说话。

我开始在课堂上看到齐铭趴在桌子上肆无忌惮地睡觉,看到老师失望地摇摇头继续讲课。而我总是低着头认真地写我的笔记,满满地好几页。

我开始在班级的前十名甚至前二十名里找不到齐铭的名字。

我开始在白色的墙壁上写很多的话,各种各样的话,我希望他可以看到。可是右边的墙壁却很久都没有人去写了。好象我一个人在唱独角戏,可是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能力站到最后,站到时光倒转,光yīn从羊齿中重新如溪水般流过,齐铭对我微笑,如当年那个夏天。

我开始学习骑单车,因为没有人再送我回家。

我开始把齐铭原来放在我这里的他画的素描贴在墙上,一张一张看。我知道再怎么看也不能多看出一张来,可是为什么我一直看看到熟悉看到厌倦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哭?

我开始躲在远处看齐铭,看他在学校小卖部掏出钱包买可乐,看见他提着书包走过图书楼后面那条林荫道,看见他抬起头看阳光的碎片,看见他坐在操场看台上仰望天空,看见他因为没jiāo作业单独留在教室里补作业,看见他站在香樟下面叶子一片一片掉,看见他一天比一天寂寞起来,看得心如刀割。

可是每个人都没发现我的不快乐,我每天笑啊笑,笑得比谁都多,回到家难过得连哭都哭不出来,只是一直流眼泪。看到齐铭送我的金鱼死了要哭,看到齐铭喜欢的广告要哭,看到一瓶洗发水都要难过。

我就这样一个人过完了我的冬天,有时候在午夜像机器一样做掉一大堆试卷的时候,突然看到那个沉默的电话,竟然没有勇气提起来。可是我知道,无论我打不打,这部电话机都不会再在午夜凌晨响起来了。我喝口水,然后呛得眼泪流了一桌子。

王菲唱,每一天都有梦在现实中死掉。谁相信我和齐铭竟然成了那种见面只说声好然后就擦肩而过的人?谁相信?

月考,期中考,一模,二模。我在在前两百名中再也找不到齐铭的名字了。如果可以,我宁愿替他学,无论熬多晚,无论喝多少咖啡,无论我的眼睛是不是好看。每次成绩放榜的时候,齐铭总是远远地站在离人群很远的地方,抱着胳膊,靠着墙,望着冬天灰色的天空,那种灰蒙蒙的色调如同齐铭素描的yīn影。

我记得以前我总是问齐铭,喂,你觉得天上有神灵吗?

他说有。

我说,那为什么许了愿,他们都没有回应?

他说,不是天使每次从天空走过的时候都有声音。

齐铭,那么现在你呢,在望你的神灵吗?

我在一场重感冒中过完了这个冬天,立chūn那天我的感冒突然好了。在我躺在家的日子里,很多同学都来看我,而我最想见的齐铭,却连电话都没有一个。

而无论怎样,阳光还是一天一天好起来了。我站在阳台上浇花的时候抬头看天,那些灰色的云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散去了,可是我不知道这个苍蓝色的天空下面,是不是就没有忧伤。

我站在立chūn的风里,站在阳台上,想齐铭。

2002年8月齐铭据说trainspotting是苏格兰的一种古老的游戏。无聊的老人和孩子,站在灰铁站牌下猜下一趟车到来的时间和车次,以打发无聊的时间和生命。我猜到了结局,却遗忘了那个开始,那个一去不复回来的夏日。

我记得在我初中的时候我老在笔记本上写席慕容的那首《青chūn》,写“忽然忘了是怎样的一个开始,在那个一去不复回来的夏日”,写“无论我如何地去追索,年轻的你只如云影掠过,而你微笑的面容极浅极浅,逐渐隐没日暮后的群岚”。

从父母分开之后我就常常一个人在家,翻那些被我遗忘了很久的书,偶尔会看到自己幼稚的字体突兀地出现。或者在下雨的夜里突然起来听歌剧,裹着被子听意大利的女高音细若游丝快要断掉的声音冲出房间消失在外面的雨声里。一个人突然拥有了从来没有想象过的自由,可是却突然变得空dàngdàng的像丢了自己的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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