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碧华短篇小说_李碧华【完结】(26)

2019-03-10  作者|标签:李碧华

  手一晃,画面变了。

  竟是「妖jīng打架」。什么牛女双星?都脱得光光的,神秘尽露,香艳之至。叫看的人血脉沸腾,心痒难熬。

  老头刷的一下把折扇合上,递给他一张传单,笑道:

  「先生若下榻『大上海』旅社,可以拨打德律风,请相士给先生看个相,指点迷津。」

  这是张桃林纸红墨印刷的单张,有「莺莺相士」艳影,还有字:

  「诸君欲问前程,

  相士随传随到。」

  并有宣传句子:

  「慧质兰心,善观手相面相,奥妙神奇,挽回造化,保君得意!」

  哦,徐康会心,不过是拉皮条的。虚惊一场。

  瞧这「莺莺相士」摩登装扮,古老营生——他把传单搁口袋,迭在彩票之间。

  色心已起。

  一开了房间,依循指示,只消一通德律风打过去,相士便姗姗而来,移玉就教了。

  论相算命拆字,本来是行走江湖生意,秘诀在鉴貌辨色套取口风,然后给予模棱两可之指点。「断人祸福前程」?恐百不得一。

  而这些「女相士」,刊登广告印发传单,以「相术神奇」来包装,挂羊头卖狗肉——不,是卖「咸肉」。好,我就迎你一顿「妙论」,「就地正法」才是本意。

  做案的人神经绷紧,来个上海娇娘给舒服一下,过把瘾消消火,「保君得意」?领教领教。

  直等得有点不耐烦,馋了,咋还不来?

  「笃——笃——笃——」

  叩门声,轻轻悄悄的三下。

  打开房门。

  来了位妖娆女郎,熨了水波làng式发型,微微晃动,一身水红绸子旗袍,戴了墨镜。看不透心神和表情。嘴上口红亮丽,她嗓音有点沉,充满挑逗的魅力,叫人心猿意马。

  莺莺道:

  「 218的先生,小妹给你看相来了。」

  徐康色迷迷迎入。他万万想不到,为了这个人,不得不离开刚抵埗的上海滩。

  世事难料……

  徐康把莺莺相士迎进房内。虽以「女相士」挂羊头卖狗肉,可她也有点行走江湖的伎俩。

  隔着墨镜端详一阵:

  「先生,先送你几句。」

  「说吧。」

  「依小妹看,先生面相属金,金克木,伐木割草也靠金属工具,纸张彩票是先生囊中物。说不定发财了。」

  徐康一笑:

  「相士倒有两下子。」

  「没有三两三,哪敢上梁山?」

  「那我前程如何?」

  「先生,记好了: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五行都是相生相克的。」

  莺莺挨近乎,压低嗓子:

  「相金先惠,格外留神。」

  徐康从口袋中掏出一迭钞票,抽出数张。她眼前一亮,不动声色。果然是瘟生肥肉。

  此时叩门声响了。

  「先生要不要叫几样酒菜助兴呀?」

  莺莺径自打开门缝,道:

  「不用了,别打扰了。」

  当她打发清洁女工同时,把刚刚巧妙地自桌上顺手牵羊取得的手表,偷偷塞给她。

  女相士回过头来,一笑:

  「给你看个全相。火克金哪,金再硬,也顶不住熊熊烈火——」

  「啰嗦!」

  徐康没什么耐性,就上前扳倒,把她的旗袍扯开剥下。

  「老子只想快活,来,看你的全相——」

  话还未了,一把刀子迅即抵住他的脖子。划了道浅浅的口子警告。

  徐康一怔。

  「把钱全部拿出来,别使诈,快!我有接应。」

  徐康知着了道儿。看来这些什么女相士都伙同党羽,让他上钩。他也不动声色,装作取钱。心忖:

  「太岁头上动土!老子也是刀头舐血,岂容你得逞?」

  身子一矮,转头夺刀,用力一打一劈,莺莺应声失手。这几下子,竟把她的假发墨镜一并打下地,嘴角渗着血丝。「她」是「他」——男人假装的女相士!难怪胆子粗身手好。差点让他制服了。徐康当然不是省油的灯,二人扭打起来,纠缠间推倒在chuáng,他使劲掐着相士脖子不放,良久,对方瘫软乏力,手一垂,一命呜呼了。

  把他掐死在chuáng。二人皆一动不动。

  徐康喘了好几口大气。忽地用力一踢尸体。明明想过过瘾打打pào,来了个「人兔子」,恶心!谁知还出了命案,怎么办?再一踢,他脚上的高跟鞋也掉了,好大的脚,好大的鞋——

  寻思如何善后。

  第一个想法是「逃」。

  不,有办法——

  「不如趁机gān掉『自己』。」

  他打量一下chuáng上这尚未僵冷的女服男尸。一条是人命,两条也是人命,灵机一触,不如妙用一下,让他做了「自己」,自己做了「她」。前一宗命案可以转嫁,身份和线索便石沉大海了。

  马上把「莺莺相士」一身衣物与自己jiāo换,戴好假发、墨镜,打开手提包,咦?化妆品一应俱全,还有花露水。生平第一次涂上口红,朝镜子展个媚笑,受不了!可为了逃出生天,重新做人,勉为其难吧。

  他把钱全带走,故意留下箱子,在纸条信件上又留下「徐康」原名。

  从此以后,「徐康」死了,他人间蒸发,改名换姓又一条好汉。

  正欲离去,不忘取过刀子。在相士脸上划上好几刀,血肉模糊五官不辨,完全没有破绽。

  扭扭腰肢,搔首弄姿,从大堂柜台服务员眼皮子底下,施施然扬长而去。

  没有人怀疑。

  上海滩真是个龙蛇混杂无法无天大都会。作为过客,改名「罗端」的他只懊恼享受的日子不多,刚到又得走了。「福州路」呆不得,反而朝「福州」奔去。时也命也。

  相士曾道:「……水克火,火克金。」——他不是被克的金,他是克火的水,他的名字徐「康」里头就带水。

  当警察上门查案时,他已上了客轮,自水路逃之夭夭。

  这是个永不捅破之谜。

  警察给各人录取口供。本是循例行事——有破绽!

  「你再说一遍,是如何发现尸体的?」

  清洁女工故意嗫嚅:

  「那天给递上热毛巾,他小费不吝啬,心知客人晚上曾召来女相士相聚,我是打扫卫生的,什么也不知道,只想:得收拾一下吧……我就敲 218的门,一直没人应门。我问:『徐先生,在困觉么?徐先生——』后来他们开了锁,才发现——」

  「慢着,你敲门时说什么?」

  「哪有?我只是问,徐先生——」

  警察狠狠盯住清洁女工:

  「他登记时用的名字是『于哲』,你怎么称他『徐先生』?」

  她目瞪口呆——哪个地方露馅了?

  对了!那手表。

  「莺莺相士」偷了手表,塞给她。瞅了一下,手表底部刻了「徐康」名字,所以她下意识喊「徐先生」,与登记的「于先生」不符。

  「你老老实实招来,否则关进看守所,审讯刑求,吃不了兜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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