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碧华短篇小说_李碧华【完结】(2)

2019-03-10  作者|标签:李碧华

  目录

  大眼睛中的花袜子

  梁山伯自白书

  明天正式做女人

  一杯清朝的红茶

  「bào走」热cháo

  失城

  自首

  指画奇遇

  只叩导演的门

  枕妖

  夜诊

  相士

  吞噬

  胎毛笔

  手指

  命中之棺

  棉被

  迷藏

  老虎dòng迷 香

  洁癖

  合欢

  鬼门

  反刍

  第三份遗嘱

  倒转的大门

  彩带桥

  鼻血

  「刮骨疗毒」的悬案

  不要子汤

  荷包

  冥曲

  乾清宫的女鬼们

  血玉

  冰蚕

  白玉手,黑凤凰

  最后一块jú花糕

  命中之棺

  灵异写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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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眼睛中的花袜子》

  “各位小朋友,不要眨眼了!”董志希把一根白色的粗绳子向他们展示,然后放进黑色礼帽中,灵活地向上空做些古怪的手势,配合有趣的咒语:“玛喱玛喱巴巴阿卡啦!”

  当他伸手把绳子取出来时,它不但变成红色,还取之不尽,一直连绵拖延在地上,绳子很长很长……

  小朋友瞠目结舌。有顽皮的,还欲上前搜索他的暗袋:“我要拆穿你!”

  他叫:“喂喂喂,这是掩眼法——”

  有人在喊:“不要爬在大哥哥身上!真顽皮!”

  又召集:“过来唱生日歌切蛋糕了……”

  董志希离开生日会时,是下午五时半,这是他的兼职。——他喜欢魔术,也爱听小朋友的笑声。

  其实他最沉迷一刹那自欺欺人的迷惑感觉。普天之下的魔术师,都惑于时空光景疑幻疑真。——有魔术未被拆穿之时,悸动而又珍真,很有满足感。神秘面纱一旦被风chuī走,现实是个骗局。

  小朋友的笑声在他身后随大门关上,陡地中止了。

  董志希的欢容如百叶帘也陡地扯下来。他下班了,已经不必qiáng颜欢笑了。正如他自小被取笑,名唤志希也就是自欺,最适合玩魔术吧。

  不过,魔术师也会失恋的。——如果爱情是一种魔术的话,这趟他便失手。有些人周未周日忙得不知如何编排玩乐时间。有些人是没地方可去的。

  所以三个月来都尽量接JOB。

  表演娱宾之后,好似特别空虚。他的笑不是快乐,因此也特别累。

  无聊地路过一个屋屯,忽然隆然巨响,爆炸发生了。

  玻璃碎片凌空洒落。大门也被震开,飞出走廊向街上弹去。石块有大有小,夹着杂物,击向途人。

  “救命啊!救命呀!”

  情况非常混乱。

  董志希走避不及,被一角石击中,血流披面。耳畔杂沓而空远的人声:

  “有人开煤气自杀呀!”

  “哎呀,好痛呀!”

  “快走啦!危险呀!”

  他在忙bī中,随手拾起散落一地的衣物布碎来掩抹伤口。鲜血滴在眼睛上,一片殷红。他跌跌撞撞,滚过一旁。

  觉得自己好脏,好腥……

  好想马上洗个澡,把一切洗涤gān净。

  迷糊中一回到家,衣服统统脱掉, 歇斯底里地全部塞进洗衣机中。

  这个洗衣机,是前置式的,有个大眼睛。当初咏琪挑这一款,是爱看衣服在机器中“游泳”。——如果上置式那种,一切蒙在鼓里,也不知发生什么事。

  咏琪是坦率的女孩。

  她爱上了别人,会让他明白。她的心可以看得见。不同他,象驼鸟一样,情愿把真相无限期押后,最好永不揭穿。

  “很想骗自己,”她道:“但我对你没感觉了。”

  她说得很清楚:“你不想知道,不等于没事发生。”

  我不想知!不想知!我只是希望那根绳子可以魔幻地延长下去……

  带着血污泥尘和碎片地脏衣服在qiáng力去污液中拚命翻滚,清洗耳恭听后,他按下DRYING的掣。

  衣服又渐渐地gān了。

  它们一gān,便恢复原形——只有最不争气的人,才经不起折腾,不成人形。

  董志希好象下定决心,洗心革面,忘掉前尘。所以死守在这个过程,一如祭礼。真舍不得。

  慢着——

  他看到自己的衣服堆中,混有一支袜子!

  花袜子?

  谁的花袜子?

  那么怪异,出现在大眼睛中,掩映不定,他按停机器。

  是一支女孩的短袜,砖红色,小小玫瑰花粉红色,有厘士花边。非常娇俏,但天真。

  这肯定不是咏琪的。正狐疑……

  门铃突然响了。

  凌晨四时多?

  透过防盗眼看不见什么人。则扭动门把,门开一道缝——

  她进来了。

  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一身血污,皮肤因严重受创,都斑澜剥落,露出粉红色嫩肉,和一些huáng白的脂肪和骨头。头发、眉毛都焦了,一支眼睛半甩挂在眼眶边,再活动,它会滚下来。

  好脏,好腥……

  女孩直勾勾地盯着他:

  “还给我。”

  “什么?”

  “还给我!”她哀伤地说:“我找一整天,急死了。原来在你这里。”

  她伸出瘦小的手,指着花袜子:“是他送我的。还给我!”

  董志希发现她的手腕手臂滴着血。

  他明白了。他曾随手拾起来捂伤口的袜子洗好了,gān了。

  “你何必为一个不爱你的人,弄成这样!”

  “他说”女孩凄然一笑“你喜欢割那儿就割那儿吧,痛的是你自己。”

  董志希把东西还给她。他望望她的脚——左边穿上了一支花袜子,右边模糊了,他的下半身,看不分明。

  他道:“你连生命也没有了,还要一只袜子gān么?真傻!”

  “那天我生日。”女孩沉醉甜蜜地回忆:“十七岁。他送我这对花袜子好漂亮。我很开心,马上把旧的脱掉换上新的。他脱掉我的衣服。我们上chuáng了,我的第一次。”

  “他知道你这样子吗?”

  “他在警察跟前呼冤‘阿SIR,关我什么事?我不爱她,没有罪呀’——他同BIBI一起来,BIBI是谁,又关我什么事?”

  “你扔掉它吧。”

  女孩不发一言,穿上了,终成一对。

  志希问:“你叫什么名字?”

  “可乐”

  “可乐?”

  “可以快乐便快乐。”她准备上路:“如果他不让我知道,我情愿永远永远不知道。”

  ‘等等,等等!’他急道:‘我给你做最后的告别表演。’

  他把绳子,礼帽拎出来,把魔术表演一遍。逗得她开心点。

  女孩微笑,给足了面子。——她是一个”沧桑的小朋友”,怎相信绳子会得延长?它该那么短,就那么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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