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俑_李碧华【完结】(11)

2019-03-10  作者|标签:李碧华

  旁边来了几个人,看来是搬运的,见这标致的小姑娘凶巴巴,便逗她:

  “上面写什么?你不识字的?”

  “我不识字?”马上在皮包中拎出一支口红,龙飞凤舞地在木箱上签了“朱莉莉”三个字。恐没人知道她名儿。

  满意地端详一下,终于她得到一点注意了吧。然后扭身缓缓地走了。

  大汉们啼笑皆非。

  “快,gān活去。今儿晚上老大等着用。别昏头转向。”

  “这骚货!”

  “话说在前面,我先上的!”

  忽有人道:

  “老大来了。”

  吓得一众赶紧行动,原来是唬他的。

  “哈哈哈!”

  笑声中,朱莉莉无聊地、不知受了什么驱使,踏进这破庙里头。几成颓垣败瓦的神庙,面貌一片发黯。都不知建于何年何月,且遭了无数战火蹂躏,翻新后又再败坏,连壁画也模糊了。

  朱莉莉贪玩,便跪在神前,喃喃祷告。她充满诚意,也非常贪心。

  “我有三个愿望:第一个是‘红’,人一红,就有名有利。第二个,我希望遇上很爱很爱我的爱人,很英俊,很làng漫,很……就像白云飞那样。”

  提到这名字,马上飞快地在左右一扫视,生怕被人听去了,掩着嘴巴。

  “第三个——那是:我再要另外的三个愿望!”

  在她这样祷告的时候,左右的确无人,但在身后,早已有一名七八岁、受戒的小和尚,持帚打扫,把一切都看在眼内。

  他好奇地看看朱莉莉,又回头看看右方的大壁国。

  她以为秘密无人知晓,咯咯咯地磕了三下头才爬起来。

  一爬起来,转身,见一个小黑影,马上尖叫鬼叫的,十分难听。

  “哗——你是谁?你听到什么?你不会告诉别人吧?喂,我是说着玩儿的,我根本没爱上白云飞。”

  “真像!”

  她莫名其妙:

  “像什么?”

  小和尚一指壁画:

  “暗”

  她过去,奇怪,一认就认到某一个位置了。冥冥中的巧合,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历史渊源了,只一大堆男孩、女孩,伴着一个老头子,又有船儿,又有云彩,又有神仙。

  她信手一指。像是像,但:

  “这个?去你的!我是‘文明先进’的电影女明星,会那么土气?吓?”

  气得拂袖而去。

  小和尚忽地合什向壁画膜拜,合罪:

  “我不是有意的。”

  气氛诡异,但她已看不到了。

  到了拍戏现场,不禁jīng神一振。第二十七场是打斗呢。只见白云飞被两名流氓追杀,他身手勇猛,在她眼中是绝对的英雄。若这英雄来救美,是多么光荣而làng漫呢!

  可惜,一壁们着胸在哀恳的美人,却是那造作的阮梦玲呀,哼,她惊惶失措,带着哭音,夸张地念白:

  “你们这些杀人不见血的恶势力!你们这些不分青红皂白的流氓!你们放过我爱人吧!我求求你们!”

  “咳!”

  导演大喊。表演中断了,一众愕然。

  “再来!”他向着明星,自是不同语气:“不关你俩的事,‘钓鱼竿’进画面了。”

  面对低下层,又是另一副嘴脸,权威而严峻:

  “大烟末抽足么?不是叫你话筒要离头三尺么,换人、换人!”

  第一回搅有声片子,真不好弄。

  马上一个小工被换下来,满足导演的威风。但白云飞却有点气恼,发脾气,一下子不见了。大家面面相觑。朱莉莉盯着他背影。

  导演气得跑掉。

  这场戏也拍不成了。

  白云飞转身走入布景板的后面去。

  导演未见也走入布景板的后面去。

  布景板后面堆放了沙包和杂物。

  移开沙包和杂物,赫然是一条地道。

  地道下面,大光灯在照she着。

  壁上钉了一幅西安的地图,地上放置了水平仪。钻土机、探测器…都是先进的挖掘仪器和工具。

  挖掘工程在暗地里进行着。

  为什么是这里呢?

  地道内所有的人一见白云飞,都恭恭敬敬地招呼。

  “老大!”

  老大?

  连那权威的吴导演,拍戏现场表现得不可一世,至此,也不过是个小角色吧。

  ——这是一个盗墓集团。

  投资者正是田中三人先生。

  斯时,日本军国主义分三路进攻中国。东北的是军事,华中是政治,华西是经济。

  田中三人以投资者身分,组成一支庞大的电影外bào队,来到西安。

  整个集团的首脑,便是白云飞。

  他以一个当红小生、文明影帝的包装,肩此重任,因为没有人会对他起疑。

  华西丰都大邑不少,何以是西安呢?西安是十朝古都,十朝的荣华相加,不及一个至今仍是天下最大宝藏的始皇陵。——他们曾花一年半时间来部署筹划。失败过三次。

  如今白云飞,便拈起一件东西来审视。那是一支青铜箭铁,三棱形。桌面上还有残破的碎片,不知是啥。他道:

  “这样的东西,好算是宝物?”

  导演以下颔向一个老人示意:

  “你跟我们老大说个端详。”

  农民装束的老人便从头说起:

  “大伙都明知道始皇陵就在附近,可墓室究有多大,有多少宝贝,谁也说不上来。本子上没记载,也没人流传,还不是靠我们——”

  “行了,你就快点人正题吧!”

  他身边有个徒儿,代他长话短说:

  “师父,我说。侯爷本是gān‘湿活’的,不过见剥死人衣服、珠宝,卖不了大钱。今年七月,我们有了点门路,就这往西十多公里。备了土炸药,gān‘gān活’去。开荒时,弄碎了好多盆盆罐罐,也毁了好些像。不值钱嘛,正想把huáng金带走,熔成金条,好卖。谁知——”

  白云飞忙问:

  “怎么了?”

  大家只用心聆听。

  老人哀道:

  “我那老二就——不知咋的,中招了!”

  白云飞再细心一看那箭簇:

  “上面有铅毒。”

  他向导演点点头。导演便向老人道:

  “给你十分之一。也够三代吃喝不尽了。”

  老人表现得不急不躁。他们要地点,只要有这个在心中,条件再谈判:

  “那差远了。我以为是一半。跟徒儿先回了。”

  正转身要走。

  白云飞掣枪在手,各送一枪,杀人灭口。

  师徒两人,懵懂地送了命。

  白云飞冷冷地发号施令。

  “车从这里出发,往西走十公里,就在二十公里内划一个圆,于此范围内搜索,主要探测地底含铅成分,还有水银毒气。即晚出发。小型飞机我自己用!”

  他起立离去,嫌尸体碍路,踢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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