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代3.0刺金时代_郭敬明【完结】(55)

2019-03-10  作者|标签:郭敬明



  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冤冤相报实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问前生,老来富贵也真侥幸。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gān净!

  我把脸埋进书页里,浓郁的纸张香味扑鼻而来。

  我的眼泪渗透进发huáng的纸张里,它们和我的血液一样滚烫,但我知道,它们温暖不了这个悲凉的故事,这个荒芜的《红楼梦》。

  这个巨大而又jīng致的人间啊,每天都有人流下滚烫的泪水和沸腾的热血,但万千凡人的血泪,一样也改变不了它亘古的冰凉,不是么?

  一个星期之后,下了一场持续两天一夜的大雨。

  在那场大雨之后,上海的深秋降临了。

  别墅的院子里,落满了一地厚厚的huáng叶。小区里浓密的树荫,在两天的时间里就稀薄了一半。大把大把寡淡而微凉的阳光照耀着依然湿漉漉的地面,厚重的植物辛香随着落叶的腐烂而愈发浓烈,整条南京西路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中药铺。

  我和顾里,从小区物业里借来了两把巨大的竹枝扫帚,开始清理着庭院里的落叶。

  早晨的温度很低,离地面近的叶子上还残留着霜。整个小区很安静,没什么人,我们俩也没有聊天,空气里持续回dàng着我们拿着扫帚扫落叶的沙沙声。

  我们把厚厚的落叶扫向西南面的那个角落,堆得越来越高。现在落叶依然被雨水浸泡得非常cháo湿,但是过些时日,它们就会被风chuīgān,变得枯脆,那时,只需要一把火,就能烧得gān净了。到时候再把草木灰撒在庭院的土壤里,就可以当做肥料了。这些叶子从土里来,又回到了土里去。我想起古人常说的,草木枯荣,不悲不喜。

  只是庭院里少了简溪,少了顾源,少了卫海,少了南湘,少了唐宛如,少了Neil,本该热闹无比、荒唐百出、笑料迭起的大扫除,如今变得冷冷清清。去年的圣诞节,我们还聚在一起往门口那棵雪杉上挂陶瓷圣诞球和玻璃铃铛,我们还在院子里架起了烤肉架,尽管最后只烤出了一堆黑色的“致癌物”,但我们的好心情丝毫都没有受影响,因为只要有酒就够了,就足够把我们所有人的笑点降到弱智的程度,“小明有一天走路,踩到了狗屎呢!”“……哈哈哈哈哈哈好好笑啊!!”只要有笑声,人们就幸福。

  我突然停下来。我转头望着顾里的背影,空旷的草坪和远处雾气里的老别墅轮廓,将她衬托得更加孤独。我甚至想起了曾经我们去峨眉山时,看见那些清晨独自清扫寺院门前漫长的石阶的僧侣。整个庭院在这样的气氛下,散发着一种清凉的伤感。

  远远的,我听见邮差按自行车铃铛的声音。

  我在工装裤上擦了擦手,摘下口罩,拉开庭院的小矮门。邮差把一个薄薄的信封jiāo到我的手上。

  我拆开来,是两张Neil从纽约寄来的明信片,我和顾里一人一张,背面写的字都一样,只有一行漂亮的英文短句,那是我们都很熟悉的,Neil流畅的英文笔迹。

  我捋了捋头发,在庭院的石头台阶上坐下来,眼前浮现出Neil那张充满荷尔蒙魅力的英伦脸。他深邃的眸子,挺拔的鼻梁,肌肉结实的宽阔胸膛和肩膀。离我们在机场送别他,仅仅只是过去了几天,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感觉已经过去了好几年。

  我回过头,发现顾里已经没有了踪影。

  我站起身,朝屋里走去,我上上下下转了一圈,没有看见顾里,我回到一楼客厅时,发现顾里把自己锁在了卫生间里。

  我趴在门上,轻轻地敲着门,没有说话。因为我听见了顾里在里面哭泣的声音。

  我的额头抵在木门上,木板传来的冰凉让我莫名地有些伤感。我的右手持续地拍着门板,仿佛和着空气里某种听不见的悠扬的节奏,如果此刻有谁看见我的样子,一定会觉得我像是一个失心疯的女病人。

  但是我心里明白,我其实是在幻想着自己轻轻拍打的不是木门,而是俯拍着顾里的后背,就像每一次我们喝醉后抱着马桶呕吐的时候,她站在我们身后,一边撩着我们的头发,一边在我们后背上轻拍时一样。

  我怎么会不知道,最难过的人是顾里呢。

  这个巨大的别墅,这个曾经被我们在无数个类似“我他妈今天又要加班,没办法准时回家了”“你回家的时候,帮我把这份资料带回去吧”“家里纯净水用完了没”“晚上别在家里吃了,去外面吃吧”的句子里,称呼为“家”的地方,就是顾里一手建立的啊。

  我慢慢地蹲下来,靠在门上,不时地小声唤她:“顾里?”“顾里?”我一边茫然地看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阳光,一边等着她从厕所里面出来。

  我的目光再一次落在Neil写给我们的笔迹上:

  Iwillalwaysmissyoulikeadarling.

CHAPTER 13

  进入秋天之后,上海的早晨就经常挂起雾来。迷蒙的天地在青灰色的天光里总是显得很凄惶。上海的经济仿佛也随着温度而冷了下来,虽然没有踩下刹车,但是之前恨不得把油门踩穿的劲儿,总算是卸下来了。

  天塌下来,姚明扛;经济垮下来,房地产先扛。除了内环那些依然摆着“皇帝女儿不愁嫁”嘴脸的顶级楼盘依然坚挺之外,从中环到外环,然后再到郊区,和上海周边,所有的楼盘都仿佛被霜打了的叶子一样,蔫了。无数曾经高傲的房地产中介推销员,默默地摘下了他们手上的18K金腕表,脱下了脚上的鳄鱼皮鞋,换上NIKE或者PUMA的气垫运动鞋,纷纷冲向了高速公路,他们满脸视死如归、背水一战的表情,就差在头上绑一条白毛巾,腰里别一把剖腹刀了。——他们唯一没有改变的,是他们那身永远的灰色西装,无论何时他们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永远都是一件明显码数偏大的西装外加一条又宽又笨的丝绸领带勒住他们粗壮的脖子,也许他们踢足球、洗澡、游泳、蒸桑拿的时候,应该这样吧,随时都准备着从西装内袋里掏出名片递给你。就像那句老话,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遇见你的真命天子,那么,同理,你也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遇见你的潜在客户。我曾经看见过一个房产中介死命把名片塞给一个在路边系鞋带的红领巾——当然,他最后还是补了一句“记得把名片一定jiāo给你爸爸”,否则我真的要怀疑这个世界了。

  此刻这些中介们顶着秋老虎的太阳,在高架桥下汗流浃背地拦截着各种高级轿车,举着手上用毛笔和纸板做成的广告牌,上面写着类似“跳楼价楼盘,仅此一套”,“独栋别墅白菜价,白菜如今价更高”,“房主坐牢被抓,家人移民贱卖产权”,“小三抓jian在chuáng,老婆贱卖豪宅”,“卖房养女”等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标语,有时候真心觉得他们手上举着的是TVB八点档连续剧的故事提纲。他们和街上要饭的乞丐看起来也没什么区别,都是对里面开车的人赔上无比谦卑的笑脸,然后小心翼翼地拍打着车窗。但有时候,开着高级车的人,往往只是司机而已。他们总是关紧了车窗,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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