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州国妖艳——川岛芳子_李碧华【完结】(32)

2019-03-10  作者|标签:李碧华

  他喃喃地念了一些经文,便用脱脂棉把一塌胡涂的血污擦掉。

  不过完全不能辨认生前的眉目。

  他以白毛毯把尸体裹起来。

  就在此时,记者们都赶来了。他们匆匆地忙于拍照、吵嚷,大家挤bī一处,企图看个清楚。——到底这是一个传奇的人物!

  他们好奇地七嘴八舌:

  “枪决了?”

  “只拍尸体的相片,有什么意思Y”

  “作好的准备都白费了。”

  “是谁临时通知你们的。”

  “真是川岛芳子吗?”

  “不对呀,这是她吗?满脸的血污,看不清面子。”

  “奇怪!不准记者到刑场采访?”

  “她不是短发的吗?怎么尸体头发那么长?”

  “死的真是芳子吗?”

  古川长老没有跟任何人jiāo谈半字,在一片混乱中,他有条不紊地裹好尸体,再盖上新被罩,再在被罩上盖一块五色花样的布。这便是她五彩斑斓的一生结语。

  他沉沉吟吟地诵了好一阵的哀悼经文,血污染红和尚的袈裟。

  两个小和尚帮忙把“它”搬上卡车去。

  扑了个空的记者们不肯走,议论纷纷。

  卡车已开往火化场了。

  报馆突接到一通意外的电话:

  “我要投诉!”

  不过,卡车已开往火化场了。

  日莲宗总寺院妙法寺和尚,曾同火化场上的工作人员,把尸体移放到室内。

  整个过程中,动作并不珍惜。工作人员惯见生死,一切都是例行公事。

  不管躺在那儿的是谁,都已经是不能呼吸没有作为的死物,这里没有贫富贵贱忠好美丑之分,因为,不消一刻,都化作尘土。

  尸体在被搬抬时,手软垂。手心捏着的一张纸条,遗落在一个无人发觉的角落。

  再也没有人记起了。

  和尚念着经文送葬。

  柴薪准备好了。

  众人退出。

  两三小时之后,烈焰叫一切化成灰烬。

  下午一点半左右,火化完毕,古川长老等人把骨灰移出来,拣成两份——一份准备送回日本川岛làng速那儿供奉;一份埋葬。

  火化场的墓地,挖有一个坑,在超渡亡魂之后,一部分的骨灰便装在盒子里头,掩埋了。

  和尚给芳子起了法名:“爱新壁苔妙芳大姐”。——她没有大家,养父又在异国,农家无人相认,所以只落得一个“大姐”的名号。

  在墓地附近,有许多人围观,不过并无哀悼之意。

  只生前毫不相gān的出家人,焚着香火,风冷冷地chuī来,她去得非常凄寂。

  爱新壁苦妙芳大姐。

  生于一九①七。卒于一九四八一生。

  但那通抗议的电话没有死心。

  监察院也接到控告信了:

  被枪决的不是川岛芳子!

  死者是我姐姐刘凤玲!

  此事一经揭露,社会舆论及法院方面,为之哗然。

  这位女子刘凤贞道出的“真相”是:——

  她姐姐刘凤玲,容貌与川岛芳子相似,也是死因,而且得了重病,在狱中,有人肯出十根金条的代价,买一个替身。她母亲和姐夫受了劝诱,答应了。但事后,她们只领得四根金条,便被赶了回来,还有六根,迄未兑现,连去追讨的母亲,竟也一去不复返

  事情闹得很大,报纸大肆渲染,官方也下令初查。

  扰攘数月,谣传没有停过。

  刘隔芳子还活着吗?

  报上都作了大字标题的报道了。

  监察院展开调查。可是由于控告人没有写明住址,也未能提出被告人的名字,芳子生死之谜,一直是个疑团。

  年老的和尚,出面否认那是一个“替身”,因为是他亲自认尸的。是否基于大而化之的一点善心呢?

  世上没有人知悉真相了。

  后来古川长老把骨灰送到日本去。

  七十八岁的他,抱着骨灰盒子,来至信州野夙湖畔黑娘山庄,过八十五岁的川岛làng速。两个会会老矣的衰翁,合力把芳子的头发和骨灰,掩埋在山庄,还加上一张她生前盖过的羽绒被。用过的暖瓶。没穿过的白绸布和服。

  川岛làng速道:

  “即便是替身也要供奉——万一是她本人呢?”

  这个谜一直没被打破。

  川岛làng速在接到骨灰之后九个月,某一天的傍晚,当看护他的女人如常把体温计换在他腋下时,发觉他悄悄地停止了呼吸。

  他过不到冬天。

  他再也看不到漫天飞雪的美景。高朋满座的热闹澎湃,成为永远的回忆。

  法名“澄相院速通风外大居士”。他死去的妻子福子,他死去的义女芳子,三块方角的灰色石碑并列在川岛家墓地上,沉默不语。

  同年,战犯—一被处决,据说有一天,犯人被带上卡车,在北平市内游街,之后,送往市郊刑场。他们倒背手捆着,背后插上木牌子,卡车两侧贴着罪状,都大字写上他们血腥统治、肆意屠杀,坑害国人……

  的bào行。

  群众奔走呼号,手拿石块砖块投掷,一边大喊:

  “打倒东洋鬼!”

  “血债血偿!”

  “死有余辜!”

  还没送达刑场,很多早已死过去了。

  受尽痛苦,奄奄一息的,到底也还上一条命。——其中有一个,便是宇野骏吉。

  看来他死得比芳子还要惨。

  中国人永远忘不了惨痛的历史教训。

  云开对国民政府失望了,他投身延安去。他不是云开,不是阿福——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满洲国的“皇帝”傅仪,已于一九四六年在沈阳机场被俘,苏联红军押送至东京国际军事法庭审讯。后来,他在东北抚顺战犯管理所写jiāo待材料。……

  违抗了绝密暗杀令,又违抗了命运的安排,把芳子放走的山家事呢,他在事后被召回日本去,一到司令部,马上被捕,拘留审讯,不久被判监禁。

  停战前一直藏匿着,没敢露面,也怕作为战犯,被送回中国。他潦倒、欠债……,当年美挺轩昂,一身中国长袍,戴毡帽,拎着文明棍,讲一口流利北京话的名士派,穿着破衣,到处借贷。

  后来失踪了。

  一九五①年一月份的《周刊朝日》有这样的一则花边:……

  一只野狗在猪圈粪堆里吃一个男人的头!脑袋右边有几处还有头发,脸和脖子则被

  啃得没什么肉了。

  这是山梨县西山村这小村子中的大事件。

  人们赶紧找尸体,终于在松树林中发现了:

  一具用麻绳捆在树gān上的无头男尸,尸体旁着黑皮包、安眠药、一些文件和六封遗书……

  山家亨,死时五十三岁。

  他不相信某一天,道出他命运的乱语:

  “戌年生,王侯之相。十年后将因女人而惨死,自杀身放,遗尸荒原,为野犬所食。”

  乱语指引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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