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纪背地里叫他“厌讨的那个家伙”,友美叫他“拜拜啊郎”。“厌讨”是真纪有意将“讨厌”掉过来,至于“拜拜啊朗”,则似乎是因为水田挂电话前喜欢说“拜拜啊”,娘娘腔十足。
总之,她们两个都喜欢摹仿木田说话的口吻,但偶尔也跟木田去吃饭什么的。
“他吩咐说随便点,我就来了份五千日元的牛排。”她们经常向冬子扮鬼脸。
“这么做多不好。”
冬子提醒她们。
“管它呢,是他自己要我们去的。”
真纪吐吐舌头,道:
“妈咪,千万不要失身给他哟。”
“瞎说……”
“他可是盯上了妈咪呢。今天,他又刨根究底地打听妈咪的病况,还能安什么好心。”
“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不过是小感冒,你猜他听了后怎么说?”
“猜不出……”
“他说该不是去做人流吧。”
“真是岂有此理……”
“男人真会胡思乱想的。见他胡说八道,我就反问他是不是想跟妈咪生孩子。”
“厌讨的那个家伙怎么回答的?”
及美饶有兴趣似的,伸长了脖子。
“那家伙说,噢,这个主意倒也不错。没有见过他这么厚脸皮的。”
“可不是,他也不想一想自己已经有家室的。”
“他说妈咪一喝醉就风情万端,这么好的女人,他很担心。”
“妈咪又不是他的女人,真是多管闲事。”
见她们两个卿卿咂咂个不停,冬子将目光移向门口那边。
那是半年前的事了,冬子喝醉后接受了木田的吻。
为什么突然之前会接受他的呢?……
傍晚时分,木田打电话来,邀请她去银座林荫道上的餐厅,之后又去了六本木,在第二家地下酒吧里,冬子开始有些不胜酒力了。
中央是一架钢琴,钢琴四周是小小的舞池,有几对男女在跳舞。灯光异常昏暗,坐在那里根本看不清跳舞的人的面孔。
冬子不是很会跳舞,但既然木田邀请了,就跟着下了舞池。
连续跳了几曲之后,冬子突然感到耳边有男人特有的热呼呼的气息。
冬子感到奇痒难忍,想歪头避开,埋伏在旁边的木田的唇就乘机压了上来。
两个人的唇相互接触,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冬子即刻将脸转向一边。那只曲子跳完后,冬子径直走回自己的座位。
然后,两个人离开了酒吧。木田开车送冬子回到公寓。
那次以后,冬子也和木田见过几次,但从来没有提起过那一幕。冬子心里想,那只是由于自己一时的犹疑,现在都成了往事了。
但与此同时,她也不得不承认,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她的的确确接受了木田的吻。
虽说她即刻就转开了脸,但在那之前的瞬间里,她自己确实有过一种甜蜜的感觉。
怎么会这样呢……
她并不喜欢木田,说心里话,如果可能,她根本就不想跟他跳舞。
可给他搂着搂着,慢慢地内心就软化了。
喝醉了才……
这也可能是主要的原因,再说,酒吧里灯光那么暗,不管做什么,别人也看不见,这也多少使冬子变的大胆了些。
但是,不管有多少个原因,她都没有理由主动接受木田的唇的。
或者,那个时候冬子的内心正骚动不安,在接吻的那一瞬间,她不记得对方是木田,而只是沉醉在那种气氛当中。
那一刻,她的脑海一片空白,这种空白使她接受了木田的吻。
总之,不是现在的她,而在另外一个的她将自己的唇给了木田。她并非接受他,而是当时店里的气氛,还有自己的醉意,再加上身体的佣倦,使她接受了他的吻。
反正,是冬子的嘴唇自作主张,接受了对方的吻,但为什么男人会自作多情地以为别人爱上了他呢?
不过,不管真像如何,有一点却是千真万确的,自从冬子接受了他的一吻之后,木田变的越来越积极了。
木田增加了订货量,还把冬子的帽子摆放在最引人注目的位置,他甚至还问她:你什么时候开个作品展览?
他常常到原宿的店里来,什么橱窗的位置啦,摆放的技巧啦,总之十分热心地提供他自己的意见,夸张些说,他俨然就是帽店的老板。
对于木田的热情,冬子感到厌烦,同时多少又有些乐于维持现状。
一个人在原宿的闹市区开着这么一个店,心里总不踏实,随时都可能滞销、甚至关门大吉。在这样一种心境下,木田无疑是冬子的qiáng心剂。
不过,木田现在的这份热情到底维持到什么时候,冬子没有半点信心。
真像真纪和友美说的,木田既然把他当女人看待,那两个人的关系迟早会有陷入僵局的那一天。
到时候该如何是好呢?……
的确,在工作上,冬子得到木田各方面的帮助,目前也还需要他,但她无法接受他成为自己的男友,虽然她感谢他,但她对他爱不起来。
冬子自己的这种心绪,木田了解吗?或者,他知道的十分清楚,但觉得坚持下去,迟早会得到她?
但是,冬子不想欺骗自己,贵志的形象虽然残缺不全,但都还留在她心里。
既然心里仍有一个男人,又怎么能够轻而易举地接受另外一个男人呢?
世上可能真有那么一种女人,虽然有心爱的人,但却转身去爱另一个人,事实上,冬子自己就曾经这么努力过。
不过,她只是在脑子里谋划而已,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她就没有办法qiáng迫自己去那样做,最终只能是láng狈地逃避自己。
特别是跟贵志又有了那种关系,她就更做不到了。对木田也许残酷了些,但迟早得向他和盘托出。
帽店如果因此而关门大吉,那也只能随它了,反正是自己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
手术前,冬子一直这样想。
她想,迟早有一天,木田不再关照她,她唯有独力支撑。
接受了手术,没有了子宫,冬子心里开始形成一个坚定的信念。
从今往后,她不能再将自己定位为女人,而是要定位为设计家。外观上也许跟以前没有什么分别,但在实质意义上,她已经不再是可以倚赖别人的女人了,结婚和生孩子已经成了永远的梦想。
她必须从这个角度去考虑自己今后的人生。
尽管如此,冬子仍然生自己的闷气,她恨自己的怯懦,恨自己缺乏毅然决然的心态。
比如说,怎么能跟已经分手的贵志又揽在一起呢?自己实在太没有毅力了,她应该端然拒绝他的。
那是她住院之前,心里忐忑不安,一心想有所依靠,而且十分眷恋自己尚且完整无缺的身体,所以,她想在住院之前向什么人袒露自己的肉体。当时,她坐卧不安,希望能借诸于什么qiáng有力的外来力量来消除自己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