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影灯_[日]渡边淳一【完结】(100)

2019-03-10  作者|标签:[日]渡边淳一

  管理员手插着兜走了出来。

  “真的死了?”

  可能是因为比较冷吧,管理员一边微微哆嗦着把钥匙递给了伦子,一边警惕地扫视着其他人。

  乘电梯到了五楼,向右拐,从边上数第三个房间就是了,上面有白色的牌子写着“直江”。

  不知什么原因,伦子在门口按起了门铃,住在这里的人已经死了,虽然知道里面没人,但伦仍长时间地按着,再等会儿直江就会出来了,穿着便装,一只手插在衣袋里,打开门,“是你啊”,然后点点头。伦子便像被追逐的松鼠样,跳到里面去,慌张地关上门,然后从里面把门插上。

  里面响起了门铃声。直江还没起chuáng吧,或许是已经醒了,但由于麻醉药的作用还不想起来,或者已经透过门镜在望着。

  “屋里没人。”经护士长提醒,伦子才反应过来,拿出了钥匙。

  到今天傍晚为止,一直想得到这个房间的钥匙。如果得到这个钥匙的话,就可以在自己喜欢的时候看见直江,即使他不在也没关系,自己可以打扫房间,做好饭等他回来,自己先藏起来,等直江回来的时候吓他一跳。

  可是直江一直没给她钥匙,可能是伦子从未提出过吧。不过即使伦子提出来,直江也肯定不会给她的。现在他死了,钥匙才jiāo到伦子手里,或许死后直江才想将自己展现给她。

  刚一进去,在入口和餐厅之间就有一个隔着的帘子,其余的五个人随后蜂拥而至,虽然房间里没人,但大家都蹑手蹑脚。

  帘子后面是餐厅,中间的桌子和椅子摆放得很整齐,可能是出门前喝了凉酒吧,不锈钢的洗碗台上有还用纸包着的瓶子和空杯子,要是在平常,伦子会立即收拾起来的。但现在伦子抑制了这种冲动,继续往里走。

  打开拉门,里面是一个八个榻榍米大小的房间。进去之后,右边有一张chuáng,左边正对着阳台的角落里有一张桌子,房间中央有一个被炉和底座,chuáng铺得很整齐,只是放枕头的地方微微隆了起来。

  “房间里没人。”

  事到如今,理所当然的事情在伦子看来却是那么的不可思议。

  “那个,不是遗书吗?”

  顺着护士长手指的方向,发现被炉上有一封白色的信。封面上用墨水写着“志村伦子敬启”。

  伦子久久地凝视着那封信,然后像是很恐惧似地拿了起来。信封里有白色的卷纸,上面的字也是用毛笔书写的。

  志村伦子小姐:

  在这次札幌之行后,再也见不到你了。要去的地方还没决定,大概是到支笏湖附近去死吧。

  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并没有太多的理由,只是想在寒冷的北国不为人知地死去,也因为一旦沉入那个湖,身体便再也不会浮上来,想让自己腐烂了的尸体体被湖底的树藤紧紧地缠绕着,永远地消失。

  你可能已经注意到了,我身体患了病,有很多骨头感染了癌症,这个病的正确名称是多发性骨髓肿瘤,从两年前开始知道自己得了这个病。这个病对现在的医学来讲是不治之症,虽然有两三种治疗方案,但只能暂时地抑制病情,而不可能根治。或许是命运的捉弄吧,我以前曾在研讨会上报告了多个病历,并对此进行了研究。我的生命还剩下三个月,现在右腿也受到了感染,从下个月开始就不能走路了。

  八个月前,脊椎发病了。因为脊椎上有脊髓神经,有时从背到脚会有一种钻心的疼痛,我经常喝酒、打麻醉药就是这个缘故。我之所以辞掉了大学医院里的工作,一来是因为自己的病体已经不适合担任教师的职务了。二来是因为这样可以给后辈提供更多的机会。想想自己还是辞职后,在大学里看病、打麻醉药比较方便一些吧。因此,并不像你所担心的那样,我盗用、滥用了麻醉药。只是偶尔大学的麻醉药送来得比较迟的时候,我会临时挪用一点东方医院里病人的麻醉药。给大家添了不少麻烦,特别是给你带来了无尽的忧伤。你的温柔和善解人意我是知道的,但我选择这样做,也是一言难尽的。我总能感觉到死亡一直在背后追逐着我。不可思议的是在死亡临近的时候,我才对人世间的一切看透了。在此之前的奋斗jīng神、正义感和观念性的看法全都变得索然无味了。而面纱背后人性的善与恶才让我备感留恋,在治疗问题上引起小桥的反感也可能有这个原因在里面吧。在此我要向一直对我的任性持包容态度的小桥道歉。

  对于什么时候死亡以及死亡的必将到来,作为医生的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不需要敷衍,也不需要安慰。死对于我来说,既非虚无亦非零点,何况,既不能成佛,也不会有魂灵的存在。死亡什么都不是,就是手掌上的一捧灰,chuī掉后就消失了。仅此而已。

  这几个月来,我和很多女性有过jiāo往,其中并没有特别的好恶之分,只是一味地沉溺于女色之中。似乎是在为自己辩解,但我确实只有和女性在一起以及打麻醉药的时候才能忘记死亡。说真的,那个时候的我才是真实的我,除此之外的我都是一副虚假的面孔。现在和我有关系的所有女性,我都想让她们怀上我的孩子,希望在这个世界上我的孩子尽量多一些,尽管这种想法根奇怪,但越是临近死亡,这种念头就越qiáng烈。我之所以会有这种无耻的愿望,可能是因为自己心里清楚,一旦死亡降临,我便真的什么都不是了,永远地消失了。

  现在给你写这最后一封信,一是由于给你带来了悲伤和痛苦,要对你说声对不起。二是在众多女人中,你或许是惟一一个会在我死后生下孩子的女人。如果你想把孩子生下来的话,那桌子右边的抽屉里有一张存折,虽不多,但也有五六百万日元。如果有需要的话,希望你拿去用。如果不想生下孩子的话,你也可以自由支配它。另外,壁橱的右边有三个纸箱子,里面有我骨骼的X光片和病情记录。恳请你把它jiāo给T第二外科的泉田助教,只有他从两年前开始就知道我得了这种病,并一直向我提供麻醉药。接下来,我将和你在羽田见面。给一小时后一起坐飞机的人写这样的东西有些奇怪,但此前你一直很顺从地被我欺骗着,所以这次,仍然希望你受骗,成为我最后的情事伙伴。

  直江庸介

  伦子呆呆地坐在chuáng上,接下来院长和院长夫人开始读信,身后还有护士长和亚纪子她们围观。

  现在伦子并不想拿过信藏起来。上面写有直江和自己之间的秘密,大家读完信后可能会用异样的眼光来看待伦子。但是直江自杀的原因必须向院长和护士长说明,即使把信藏起来,他们也会从直江的家人那里了解到情况的,院长他们一直对麻醉药的事心存疑虑,还不如让他们读一读。大家已经知道了直江和伦子之间的关系,所以接下来的事情就以伦子为中心展开了。其中包括对大家隐瞒了怀孕和去札幌的事,但这是个人私事,即使对大家有所隐瞒,但也不应该被人说三道四。肚子里的孩子的事情还得要和护士长商量,和护士长商量之后,就避免不了传到院长夫妇的耳朵里。如果那样的话,反而会让大家对直江的死产生误解,也会对伦子有所猜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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