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乌鸦_迟子建【完结】(2)

2019-03-10  作者|标签:迟子建

  《白雪乌鸦》作者:迟子建【完结】

  书籍介绍:

  1910年冬至1911年chūn,哈尔滨爆发鼠疫,死亡数万人。《白雪乌鸦》就是根据这段史实创作的。作者以富于地域风情的笔调,讲述鼠疫流行时发生在哈尔滨平民百姓中间的种种故事,表达普通人在灾难中的生活常态和难以抗拒的惨烈的命运。根据真实历史人物塑造的华侨医生伍连德和官员于驷兴,虽然未施重墨,但给人以深刻的印象。《白雪乌鸦》体现了作者既往的创作风格,不张不扬,一点一滴地把人物、故事和风情“晕染”出来,给读者留下绵长的回味。

  内容简介

  1910年冬至1911年chūn,哈尔滨爆发鼠疫,死亡数万人。《白雪乌鸦》就是根据这段史实创作的。作者以富于地域风情的笔调,讲述鼠疫流行时发生在哈尔滨平民百姓中间的种种故事,表达普通人在灾难中的生活常态和难以抗拒的惨烈的命运。根据真实历史人物塑造的华侨医生伍连德和官员于驷兴,虽然未施重墨,但给人以深刻的印象。《白雪乌鸦》体现了作者既往的创作风格,不张不扬,一点一滴地把人物、故事和风情“晕染”出来,给读者留下绵长的回味。 (台湾著名作家张大chūn为本书题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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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

  迟子建,女,1964年元宵节出生于漠河……1983年开始写作,已发表以小说为主的文学作品五百余万字。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树下》《晨钟响彻huáng昏》《伪满洲国》《越过云层的晴朗》《额尔古纳河右岸》,小说集《北极村童话》《向着白夜旅行》《白银那》《朋友们来看雪吧》《清水洗尘》《雾月牛栏》《世界上所有的夜晚》,散文随笔集《伤怀之美》《听时光飞舞》《我的世界下雪了》等。出版有《迟子建文集》四卷、《迟子建中篇小说集》五卷以及三卷本的《迟子建作品jīng华》。曾获得第一、第二、第四届鲁迅文学奖,第七届茅盾文学奖,澳大利亚“悬念句子文学奖”等多种文学奖项。作品有英、法、日、意大利文等海外译本。

  正文 一 出青(1)

  更新时间:2010-9-16 7:18:32 本章字数:720

  一 出青

  霜降在节气中,无疑是唱悲角的。它一出场,傅家甸的街市,有如一条活蹦乱跳的鱼离了水,有点放挺儿的意思,不那么活色生香了。那些夏日可以露天经营的生意,如理发的,修脚的,洗衣服的,代拟书信的,抽签算命的,点痦子的,画像的,兑换钱的,卖针头线脑的,擦皮鞋的,不得不收场,移到屋内。不过锔缸锔碗的,崩苞米花的,照旧在榆树下忙碌着——他们的活计中有炭火嘛。不同的是,他们倚靠着的榆树,像是一个万贯家财散尽的破落财主,光秃秃的,木呆呆的,没剩几片叶子了。这时节,弹棉花的和卖柴的得宠了。弹棉花其实就是让死去的棉花再活过来,它们蓬松柔软地还阳后,女人们就得抓紧给家人做棉袄棉裤了;而卖柴的呢,却是让活生生的柴,热辣辣地死去,化为烟和灰。柴草铺那些脚力过人的小伙计,挑着沉甸甸的担子,走街串巷,把柴送到饭馆、茶坊、客栈、jì寮、澡堂子和戏园。到了冬天,那里的红火,是靠它们烧起来的。

  这是一九一○年的晚秋,王chūn申赶着马车回到傅家甸时,这里已是一片漆黑,与他先前在埠头区见到的灯火撩人的情景大不一样。其实耀滨电灯公司已在傅家甸北十二道街开办了发电厂,用涡轮机发电,使这儿的多半住户用上了电。不过因为每月要耗费一个多大洋,嫌贵的百姓还是有用油灯的。而电灯公司供应的电,由于是包月收银,少供一度电就等于多赚了一文,不到夜半就回了。没有路灯前,做生意的人家,习惯在店铺前张挂灯笼。有了电呢,灯笼就收了。现在路灯说灭就灭,偷盗之事屡有发生,以致入秋之时,巡警局不得不传谕各户,于黑夜时悬挂灯笼于门首,防御宵小。可是收回的东西,再亮出来就难了。那些灯笼就跟心有归属的jì女不想再接客一样,把光鲜深藏起来。

  正文 一 出青(2)

  更新时间:2010-9-16 7:18:33 本章字数:841

  王chūn申倒也喜欢这样的黑暗。夜晚嘛,总得有个夜晚的样子。虽说三铺炕客栈的主人是他,可他每天回到这里时,要看妻妾的脸子,所以进门前,他喜欢摸出别在腰间的烟锅,趁黑抽上一袋烟。他吧嗒烟的时候,习惯地抚抚黑马的鼻子。它跟着他奔波了一天,他也心疼啊。黑马知道主人怜惜他,总会用脸贴贴他的脸,似乎在告诉他,它舍得为他卖命。王chūn申就会感激地说一句:“好伙计。”抽过烟,他卸了车,将黑马牵到客栈背后的马厩,划根火柴,点亮马灯,给它饮了水,再将马槽添足草料,这才熄灯离开。虽然马厩有时也多一两匹住店的客人带来的马,但王chūn申从来不拴他的黑马,因为他清楚,好马是拐带不走的。

  王chūn申的妻叫吴芬,妾叫金兰。本来,以他的身份和财力,身边是不该有两个女人的。三妻六妾,那都是有钱有势的人,才该有的风光和享受。可是吴芬进了他家的门,在生养上就一路背运,两胎都流掉后,再也怀不上,而王chūn申重病在身的老母亲,非要在有生之年抱上孙子。孝顺的他,只能纳妾。做人家的小,对女人来说,不管是进多么显赫的门庭,总归是屈rǔ的,何况是王chūn申家这样的柴门呢。他娶小时,倒像是办丧事。家里明明有大门,可吴芬硬是让他在旁侧开个小门,不让花轿走正门。而

  花轿中那个傅家甸有名的丑女金兰,哭成了泪人,直说自己跟了王chūn申,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这朵鲜花什么模样呢:对眼,朝天鼻,猪嘴獠牙的,又矮又胖不说,还一脸的麻子。她在街上走,小孩子碰见她,都吓得往旮旯躲。dòng房花烛夜,王chūn申有如奔赴刑场,死的心都有了。这边他刚chuī熄了红烛,跟金兰造起孩子,那边吴芬就咚咚地敲窗了,说是水缸那儿发现了一条蛇,让他起来捉。王chūn申的老母亲听到动静,气得拄着拐杖,出屋骂吴芬搅儿子的正事,不是贤德女人。dòng房外吴芬哭,dòng房内金兰也哭,她说自己一个huáng花闺女,若是在jì馆,被有钱人破了瓜,还能得到好几块银锭,而被王chūn申尝了鲜,白疼一场,一点好处捞不着,实在亏得慌。气得王chūn申直想一脚将她踢到灶坑里,当柴烧了。

  正文 一 出青(3)

  更新时间:2010-9-16 7:18:35 本章字数:931

  吴芬那天倒也不是虚张声势,水缸那儿果然有条筷子长的蛇,它怎么来的,王chūn申两个月后才明白。那天他去剃头棚,碰见采草药的张小前。张小前问他,用活蛇做药引子治风湿病,效果怎么样。他这才知道,金兰进门的前两天,吴芬去张小前那订购了一条活蛇,说是王chūn申腿疼得厉害,中药铺配的草药,需要活蛇做药引子,让他务必给捉一条无毒的草蛇。王chūn申听了这话,同情起吴芬,加上金兰怀孕了,他就夜夜去吴芬的屋子。金兰自然不是好惹的,她受了冷落,知道王chūn申和婆婆怕什么,就拿什么要挟。她喝冷水,爬高擦窗户,抡起斧头劈柴,嫌什么挡路了抬腿就踢,总之是不想让肚子里的胎儿太平。王chūn申的母亲吓坏了,老太太拄着拐杖,一天到晚地跟在金兰身后护驾,生怕她有个闪失。王chūn申一横心,搬到老母亲的屋子去住。金兰平安生产了,是个男孩,老太太乐得合不拢嘴,而吴芬悲戚得一天到晚闭着嘴。吴芬和金兰,从此后就是一锅一铲,磕碰不断,让王chūn申苦不堪言。他想一个男人若是座山,女人无疑是虎,一山不容二虎,否则这山永无宁日。王chūn申对这两个女人,渐渐都淡漠起来。

  王chūn申的母亲去世的那年,金兰又生下个女儿。不明实情的老太太还知足地对儿子说:“王家有龙有凤了,看来老话说的好哇,丑妻近地家中宝。”而王chūn申清楚,金兰为了报复他不和她同房,怀的是个野种。在他想来,能跟金兰的,不是摆卦摊的张瞎子,就是捡破烂儿的李黑子。李黑子胃口怪,在傅家甸是出了名的。喜食臭鱼烂虾不说,还爱捉老鼠和挖蚯蚓吃。

  母亲过世后,王chūn申把老人遗留的几件上好的银器变卖了,再卖了旧屋,在同发街买了一处草瓦板房的宅院,辞去了制粉厂的活儿,领着吴芬和金兰开起了客栈。哪想到,客栈还没开张,两个女人先为客栈的名字较上劲了。吴芬说该叫“chūn芬”客栈,取她和男人名字中最祥瑞的字;金兰呢,说是叫“chūn兰”更宜人。王chūn申并不想把自己的名字和她们搅混在一起,就说用她们的名字算了。取她们的姓组合呢,是“吴金”,“吴”的谐音本不好,再连着个“金”字,王chūn申自然反对。取后一个字搭配呢,是“芬兰”,王chūn申一想这名字更不妥,不知情的,还以为是洋人开的呢。最后,他确定为“金芬”,这下吴芬不gān了,说她为大,凭什么名字要放在后头?

  正文 一 出青(4)

  更新时间:2010-9-16 7:18:36 本章字数:1024

  王chūn申想,那叫“芬金”的话,也不顺耳啊。两个女人为着店名争得不可开jiāo时,有天王chūn申在松花江码头闲逛,碰见一个卸货的老工友,他问:“听说你家要开客店了,几铺炕啊?”王chūn申说:“三铺炕,两铺大炕,一铺小炕,能住二十号人吧。”说完他想,这客栈何不叫“三铺炕”呢?与她们俩都没瓜葛的名字,又清慡,又妥帖。王chūn申离开码头,径直去正阳大街订制了匾额,水曲柳木包铜边的,上书“三铺炕客栈”五个黑体字,描上金边。不过当他把牌匾挂起来的时候,吴芬又闹上了,说是凭什么黑字要描金边?王chūn申这才反应过来,她是忌讳这个“金”字。他哭笑不得地对吴芬说:“你要是姓白,我就给这些字描两道白边;姓蓝呢,描三道蓝边;要是姓洪,我不描六道红边,你就剁掉我一只手!”吴芬被他逗笑了,不再纠缠。

  客栈开张后,生意倒也不错。三铺炕中,两铺男客住的大炕,总不断人。而那铺为女客准备的小炕,十有八九闲着。也难怪,出门做生意的男人,有几个愿意带家眷呢。他们三人分工明确,王chūn申挑水劈柴,采买吃食或是帮客人代购车船票;吴芬做轻活,烧炕扫地,拆洗被褥,结账等等;金兰gān的是粗活,忙灶上的。不过金兰乐意在灶房,每逢炖肉,她总要先挑出几块肥瘦相宜的吃掉。所以金兰的麻脸,在三铺炕开张后,放了光了。

  金兰生的两个孩子,男孩叫继宝,女孩叫继英,差三岁。他们吃饱了喝足了,夏天在院子里玩耍,冬天就在烧得滚烫的大炕上爬来爬去,很省心。王chūn申疼的,自然是继宝。晚上睡觉时,他习惯搂着继宝。他的两个女人很少被他搂着,就打客人的主意。有一天,王chūn申在马厩,撞见吴芬和一个马贩子滚在一起,他没有恼,反而提醒他们别惊着马,再让马给踢着。事后吴芬羞愧地跪在王chūn申面前,说是他就是用马鞭抽死她,她都没怨言。王chūn申鄙夷地说:“我有抽你那工夫,还不如抽袋烟呢!”这话对吴芬的伤害,真比抽她一顿还狠!知道王chūn申是不会再碰自己了,吴芬就留意着客栈里南来北往的人,有没有彼此中意的,也好有个寄托。后来还真碰上一个。这人叫巴音,曾在海拉尔做过“刀儿匠”,也就是割大烟的,后来清廷颁布禁烟令,罂粟种植受限,他就在满洲里做起皮货生意。从河北山东来的移民,喜欢在满洲里一带捕捉旱獭,也就是土拨鼠,剥其皮毛,卖给皮货商,以此赚钱。由于旱獭的皮毛蓬松柔软,美观高贵,御寒性好,能制成最走俏的冬衣,因而做旱獭皮生意的人,腰包都是鼓的。巴音每回来哈尔滨jiāo易,必来傅家甸,必在三铺炕客栈歇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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