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上瘾_张悦然【完结】(7)

2019-03-10  作者|标签:张悦然

  S:半身?这非常有意思。我觉得很好,捕捉到了小说中的jīng髓——灵魂的另一半。

  Y:法语版的Affinity封面上有两个丰满的女性*,您喜欢吗?或者,您喜欢怎样的封面?

  S:因为各个出版社的译本不同,我的书也会在各个国家显示出不同的个性,如果你到我的网站画廊里就能看到各色各样的封面。我认为这是和各国的文化传统有关的,无论是色彩还是形象的选择,比如俄国版的封面就很生动,很戏剧化。现在我很想知道,中文版的封面是怎样的?

  Y:是灰黑白的色调,有一个长发女雕像的半侧像,很淡雅。你会介入装帧设计吗?

  S:不太会,通常是出版人提供我几个选择,和我一起商议。我喜欢自己第一本书的封面,很有维多利亚风格。《守夜》出版前,我看到设计稿,但不太喜欢,后来提议用另一种风格更qiáng烈的方案。

  Y:目前已有三部作品改编成电影和电视,哪一部最接近你的期待值?

  S:各有各的好,我都很喜欢。《轻舔丝绒》改编成电影《南茜情史》,场景非常炫丽,富有现场感,也很有趣,我很喜欢那部电影。

  Y:我听说你喜欢在电影中客串群众演员?

  S:(笑)在《南茜情史》中我坐在观众席,和大家一起看舞台上的表演。在《灵契》的结尾部分也曾一闪而过:玛格丽特到店里买东西,和另一位女顾客擦身而过,那就是我。但没有人会知道那是我,除了我自己。

  Y:穿上维多利亚时代的鲸骨裙是不是感觉很特别?

  S:是的!尤其是第一次,全套化妆、衣饰都到位后,感觉特别奇特,因为我在书中写过很多次,总觉得很熟悉,但穿上的感觉仍然很新鲜,尤其是,我能充分感觉到它的重量!它自成一体,很能support人体。我也试过男装,感觉更不一样。

  Y:除了《守夜》设定在二战后,您大部分小说大都发生在维多利亚时代,这种历史背景的设定是否为了营造一种距离感?让现代读者既有怀旧感,又有新奇感,同时,又让角色在某种与世隔绝的氛围下更能表现出绝望、悲伤、痴爱等情绪?

  S:我想,我只是喜欢关注变化,不管是五十年前,还是一百五十年前,女性对情感的态度发生了哪些变化?我和很多历史小说作家一样,深爱“重返过去”的感觉,过去很特别,和现在很不一样,我希望我的小说不是用来逃避现实的。喜欢过去,正是因为在乎现在,去探究我们是如何经过风风雨雨,幸存为今天这样的女性。不过,重返过去还是能带来一些特定的感受,比如说:làng漫,你可以在当今西方社会的任何角落看到*形象,但回到过去,只能有微妙的小动作、暧昧的亲密,我觉得那种làng漫很有力量,对一名作家来说,写那样的làng漫很激动人心。

  Y:在重返过去的同时,也是和现实建立了某种关联吧?

  S:当然,从情感上说,我们和过去的人是极其相似的,社会结构发生了巨大变化,但人性中的野心、欲望、失望……却始终没变,这就是小说家们要刻划、并与之息息相关的内容。

  鲤上瘾 第一部分 沉溺半身(3)

  Y:您会构思一部当下背景的小说吗,以后?

  S:很可能啊。我越来越觉得这个想法是很诱惑人心的。我写了好几个过去的故事,但我是对故事本身感兴趣的作者。我也很想知道,写现实语态的小说会对我的写作事业产生怎样的冲击力,我会发现怎样的故事。

  Y:以当下时态为写作对象,你觉得有怎样的难处?

  S:现在的世界,全球化倾向越来越盛,我觉得一定要有那种全球视野的角度可能太牵qiáng人意了,太过了。我写历史小说,并不意味着过去的事情就不复杂了,但距离感会帮助我,审视有意义的内容,置入恰当的语境,所以,过去会让你感觉好像更简单、更明了。事实上,我很看重当下现实的复杂性,也视其为对我写作事业的一大挑战。

  Y:很多作家都有旅行写作的习惯,《半身》中的玛格丽特向往弗罗伦萨,您有没有想过换个城市居住?

  S:没有……还真的没想过。我对伦敦充满热情,这是个充满历史细节的城市,到处都有故事,所以我爱它,愿意承受它的启示。搬到另一个城市,对我来说是很大的动作,当然也可能很有趣。有些作家会有迷信——在某个方面坚信某个城市会激发灵感。至于我,我对伦敦的感情,可以在《半身》中找到一些影子。我爱泰晤士河,宽阔,大气,把城市一分为二,我非常喜欢这条河,经常在河边散步,也能从中联想到很多历史故事,甚至是早期的贸易历史,那是我最喜欢的伦敦的一部分。我和玛格丽特一样喜欢意大利,但她的生活很闭塞,她很想逃离樊笼,和萨琳娜一起逃,意大利便成为自由的象征。

  Y:看《半身》时,我被其中的监狱描写深深触动了,也回想起在爱尔兰参观过的一所监狱改建的博物馆……

  S:哦,是在科克吗?我也去过!那儿挺有意思的。和我写的监狱有很多共同之处,但我去那里不是为了搜集素材,而是写完这部小说之后,我依然对监狱很感兴趣。还有一个很不错的监狱博物馆在墨尔本,唔……我确实读了很多关于监狱的材料,尤其是维多利亚时代的监狱,主要是靠图书馆的资料,但之后亲身体验那种建筑更是不错的经历。

  Y:是不是有很多人问过你,为什么你对监狱题材这么感兴趣?

  S:确实很多人问(笑)……我也不知道,就是对那种恐怖感感兴趣,想知道它能让身陷囹圄的人有怎样的身心感受。我对很多类型的囚禁都有兴趣,《半身》中,萨琳娜是在一方囚室里,而玛格丽特是被囚禁在她自己的生活中,我认为,我们都身在囚禁之中:比如性别,很多事情都能限制我们,可能这才是我真正感兴趣的吧。

  Y:你生长在一个幸福的家庭,父母都很支持你,为什么你反而对背叛、欺骗、诡计、绝望这样的主题最感兴趣?

  S:你说得没错,我的家庭很美满,但我总是被背叛的故事深深吸引……你知道,让很多作家有兴趣的故事都是关于不信任、失落、失望,写起来很有意思,背叛,其实就是有人在骗你,肯定能带动出qiáng烈的感情。

  Y:你写的背叛,完全都是基于想象、搜集素材,有没有从亲身经历出发?

  S:唔……是的,基本上是靠想象,维多利亚时代的故事填满了我的想象。当然,每个人都多多少少经历过被骗、被背叛的事儿。

  Y:作家和作品之间,会有性格上、情绪上的差异,你是怎样处理这种差异的?

  鲤上瘾 第一部分 沉溺半身(4)

  S:没错,写作是不能太感情化的,不能太冲动,应该有所节制,并且很有规律。这是我的工作,那就必须严肃认真、心神镇静。作家要写坎坷,但不一定能经历那种坎坷,充实想象、观察他人的坎坷也是可行的。

  Y:在你搜集素材的时候,有否采访过别人?

  S:从来没有。但肯定和朋友们聊过,每个人都有故事,有的jīng彩,有的悲伤;我也喜欢看报纸,看历史人物的日记,我相信,灵感到处都存在。

  Y:小说家在构思作品前会做大量的素材搜集的工作,你读了的书能把人淹没了,那你觉得,创意和真实素材之间的关系应该怎样?

  S:这个问题挺有意思的。对我来说,通常我是从纯粹的搜集资料开始构思一本书的,比如说,眼下我就在为下一本小说做准备,这阵子我只是去大英图书馆,只是看。一边看一边思索,无论看的主题是一个年代或一个事件,我肯定会从大量资讯中得到灵感,接下来,再构思最能代表这个年代或事件的人物和情节,就这样一直读,读到那些人物仿佛拥有了自己的生命,我就会停止阅读资料,用想象力和主人公一起走入那个故事,同时,一切想象都是基于那些真实历史素材的。别的小说家也未必非得这样做,但我是写历史小说的,我不希望自己写的历史有误。有些历史过去得还不算太久,比如写《守夜》的时候,二战后期基本上是我父母印象中的过去,所以有很多资料可以复查。

  Y:写《守夜》时,你和父母的同辈人是否有过相关主题的讨论?

  S:是的。《守夜》是我以往作品中比较特殊的一部,从维多利亚时代直接跳到二战后。我父母和他们的同龄人给了一些有益的点拨和启示,哪怕他们当时还很年轻,甚至年幼。不过,你知道吗?写那本书的时候,对我裨益最大的是散佚在历史文献中的日记本,全都是普通人、无名氏的日记,大多数都没有发表过,那里记录了很多匪夷所思的经历,是我最佳的素材来源。

  Y:可以冒昧地问一句吗,如果你看到某些素材很jīng彩,搬到自己的书中,会觉得有点负罪感吗?

  S:(笑)素材是用来启发我的,我从没有直接沿用,或者说窃取某个桥段。当然,当我读伦敦战后的资料时,主要是为了确证信息:轰炸时人们怎么生活?这些信息本身是属于所有人的,至于某些很私人化的内容,我会这样想:换做我的主人公,她该怎么做?这个想象过程本身也很有意思。

  Y:你可以找到历史素材,但无法找到自己小说中所需要的情感、纠葛。

  S:你说得很对。你可以找到感觉,但最终需要想象力去架构出整个情感故事。

  Y:写作时有否经历过沮丧、绝望的低cháo期?

  S:有,有过!写作本身就是很艰苦的,写得不顺手时我很容易情绪低落,情节不能吻合、不能往下走、也无法修复好的时候,真是太恐怖了。但还有另一种沮丧,来自我所写作的内容,它们都很dark,比如说《半身》,监狱环境本身就很黑暗、压抑,加上玛格丽特遭受的背叛和欺骗,这完全是个悲伤的故事,但我很钟爱这部小说。

  Y:那你怎样从dark中走出来呢?

  S:写作时无需走出来,居留在那种dark中就好。好在我是个很自律的人,白天写作,晚上完全不写,就像有个turnon/off的开关,关掉电脑的同时,也关掉了脑海中的那部分沮丧,再去做点和写作无关的事,那或许就能解救我了。

  鲤上瘾 第一部分 沉溺半身(5)

  Y:如何平衡生活和工作?

  S:这是挺难的。写作的故事总是盘桓在头脑中的。写作注定是孤独的,你得保持警惕,不能让书中的情绪过分吞噬你。

  Y:在写作进程中,你会和别人讨论情节和人物吗?

  S:谈得不太多,写作初期只和一两个熟人谈,比如我的编辑。写作后期,会把一些未加修订的草稿给朋友看,但也只限于个别人。我认为谈论是有好处的,尤其是你遇到瓶颈或难题的时候。那你也不能谈太多,否则会把一本书过早扼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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