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老婆之歌_张悦然【完结】(9)

2019-03-10  作者|标签:张悦然



米克回到家,收起一路上的松弛和得意,若无其事地进了门。如今他已经宰掉了阿凡提的羊,这是个警告,如果他再不收敛,他不在乎多宰一个人,这未必会比宰一只羊困难多少。但米克还是有烦恼的,新婚几天来拉拉姆都害怕同房,米克的手指才触到她的头发,她就浑身颤抖,所以米克实际上都躺在地上过夜。这是个麻烦,dòng房时新娘不配合是有违传统的,据说qiáng行实施又会影响生育。可镇子上的新娘竟多半都遇到了这个问题,因此阿凡提才常常被请到新娘家里说教,这是他的专长,也是他职业的一部分,没有人知道他的方法,但他确实总能成功。冲动和兴奋过后,米克更加头痛:阿凡提一定还没有对拉拉姆死心,向他求助相当于引láng入室,但倘若得不到他的帮助,自己似乎也无法得到拉拉姆,这可真是个不小的矛盾。

几分钟前米克还在为想像中阿凡提的反应感到欢愉:阿凡提见到屠杀后的羊羔场时一度失去理智,他捶着胸口喊:那个杀手!他宰掉了阿凡提的羊,从此阿凡提再不能够躺在新鲜的羊毛里喝新鲜的羊奶,这就好像剥夺了阿凡提的全部生活。你这个不可饶恕的凶手!但现在米克不得不重新衡量自己gān过的事儿的代价,或许还有补救也很难说。事实上阿凡提一回到羊羔场自然知道这个杀手是谁,能够在一天甚至更短的时间内宰掉那么多羊的,也就只有那个以此为生的米克了。

阿凡提是huáng昏后回家的,大头请他吃了一整天的玉米和大麦。到了夜稍深些时,正修剪树枝的大头看到阿凡提又回到了森林,扛着装有18只奶缸的麻袋,牵着大头送的驴子。当时阿凡提已经筋疲力尽,但是他仍然不能平静地休息和大口喘气,因为他正在rǔ骂米克,根本没有什么能叫他停止下来,直到他看见从路面朝着自己的方向走进森林的米克。

您好啊,亲爱的米克先生。喔,您的刀呢?您那把宰过无数羊羔、把它们的肚皮剖开了以满足您杀戮的欲望的刀呢?您把它丢哪儿了?您一定忘在了家里是么?——喔不,当然不会,你需要那把刀,因为您随时随地都需要使用它,这是您的工作,您惟一的乐趣,您活着就是为了不停地宰杀那些可怜的小生命。即便我们镇子根本不需要那么多尸体,即便您知道结果是尸体腐烂和发臭,你还是要打开它们,让鲜血淋漓的内脏bào露在空气下,吸引最肮脏的苍蝇和臭虫。您为此感到骄傲,每一个令人作呕的场景都是您的杰作。

我决不会道歉!您要知道,阿凡提先生,您毁掉了我的婚礼,您当众调戏我的新娘,而对此您毫不羞愧,我有理由要您为自己的行为付出相应的代价。至于现在,我来到这里找您是为了——我当然不会为了向您道歉——我是为了请您——是的,请您上我家去,在我的监督下——我和我的刀的监督下,帮助属于我的新娘拉拉姆克服恐惧。她和所有的姑娘一样,对dòng房充满了恐惧感。如果您能做到——我是说,在我的监督下做到,那么我可以补偿您那些并没有什么用途的羊羔,甚至额外赠送给您一些财产,就当是奖赏吧,如果您能帮助我的小拉拉姆的话。

阿凡提答应考虑,待米克一离开,一脸的沉重立刻变成了无比的得意。

大头我的蠢货朋友,多么容易啊!当我对于蠢货米克宰了那些正需要被身首分割的羊羔兴奋不已时,他竟然亲自上门请求我的帮助。瞧瞧,和我预料中的一模一样,他替我解决了那些羊。虽然我还是得做一些他没有gān完整的活,但那不困难,我只需要把小羊们脖子下的一些肉扯开,我的金牌就能轻易取出来了。你知道那些羊实在很麻烦,我真后悔把金牌焊在它们身上。自从上个月一只羊的失踪使我失去一块金牌之后,我就伤心到今天。现在好了,我不必再不断挤它们的奶直到它们累死,不必为了割开他们的喉咙花上整晚累坏自己,这一切那个蠢货都做得既快又好。当然,我要感谢你我的朋友,尽管我的成功与你关系不大,你只是按照我的吩咐在对话中提了提我的羊羔,但你毕竟也付出了,所以我会记得替你装修一下房子,比如你的墙,可以刷上些红色,在我的羊羔场里正有许多血没有地方运。话说回来,那蠢货的工夫还真不错,每一只羊都宰得漂亮极了——噢,是的,那个蠢货,我得去他那儿一次了,我得去告诉他一个天衣无缝的法子,这些美得绝伦美妙的姑娘总是需要我的帮助。当然,那是因为新娘头上顶的金塔实在太美了,那可能要价值15块甚至30块金牌,我必须得到它,这些天我每晚梦到它。好了,我会快去快回的,我还要清洗我在金牌上涂的铜漆,我喜欢看到它们闪闪发光的模样。

15.会面就这么结束了

阿凡提走得很快,留下大头站在原地,仍旧没有表情,眼神却甚是哀伤。米克还是受到了伤害,这是他所不可避免的,阿凡提的确比他更加聪明,尽管有些聪明过头。而大头正在忧愁着的,是米克一家还没有结束的灾难,谁都不知道阿凡提还会做出什么举动,这一次他连大头也没有告诉。

米克正等在家中,但阿凡提进门之后一如往常地只是盯着拉拉姆。拉拉姆仍然围着红嫁布,这是新娘的规矩,在dòng房之前,嫁衣是不能脱下的。拉拉姆的头上,也还是顶着锥形金塔,虽然灯光暗淡,阿凡提还是能够即刻确定这就是婚礼上那一座,如此上好的成色说明它的含金量一定很高。而一边的米克果然监督着,手里还举有一把油腻的大刀,散发阵阵羊骚味道,有随时会向下砍去的架势。阿凡提见了就用双手捂住喉咙,才走过米克身边,来到拉拉姆面前。金塔真是好看,阿凡提靠得越近,就越觉得喜欢,最后整个人就停在了chuáng边目不转睛,一直到发现米克手里的刀已经到了自己的脑袋上方,才缓过神来,吞了吞口水,凑近拉拉姆的耳朵说了些话。米克听不清阿凡提说了什么,只觉得他的神态特别神秘和得意,就又有些受不了,总怀疑阿凡提有不轨的企图。然后米克与阿凡提凑在一起谈了几句话,会面就这么结束了。

阿凡提走后,米克开始哈哈大笑,笑得整个身体都停止不了颤抖,把拉拉姆吓到了chuáng角。

您知道么?我亲爱的拉拉姆!哈哈!这真是太棒了,我一直想要一块真正的人皮,而且是非常不同寻常的,比如,比如大头,从他的喉咙正中开始,一直割到肚脐,对此我可是垂青和向往已久了。当然这并不容易,我必须先让他卧躺,在最高一根肋骨的部位开一个小小的刀口,放gān净他身体里的血。血实在是太腥的东西,就像在阿凡提羊羔场里宰羊的时候,虽然我快活得要命——我得承认我快活的原因除了报复他在婚礼上对您的羞rǔ,也包括宰羊时的痛快。我希望您谅解我,这是我的乐趣——那么,虽然我快活,却难以忍受那些气味。然后,当我取gān净他身体里的破烂玩意,刮去肥腻的肉,再晒gān整张皮时,那就将成为一件珍贵的艺术品。想像一下,柔软厚实的皮肤,皮肤上被晒得gān燥却油亮的脂肪,多么无与伦比,多么令人陶醉。我会把它铺在我们的卧室里,一整张,铺满房间。我们可以躺在上面喝奶,甚至喝酒,哪怕只是踩在上面,您美丽柔嫩的双脚也会感到无比舒适。噢,对了,我一直忘记告诉您,我们屋子里的座椅、坐垫、chuáng垫、包括您身上的嫁衣,都是用完整的羊皮制作而成的。它们都是最值得我骄傲的作品,如果不是您,我决不会把它们放在如此显眼的地方,您知道这很危险,如果让一些贪婪的人,比如阿凡提知道,一定会想尽办法夺去它们,甚至不惜触犯法律。现在,我就快要得到我下一件作品的原料了,我已经和阿凡提达成了协议,晚上他会带大头来我们家作客。那个愚蠢的大块头,他必须趴下才能通过我们的门,我会关上灯,这样他无法看到他面前的状况。我只需要举起刀等着,在有人敲门之后,在阿凡提放出信号时,把刀放下——对,我们不需要他的脑袋,那只脑袋太大,而且装满了糨糊。但是我下刀必须快,比从前的任何一刀都更快,您要知道一旦伤口足够锋利,在很长时间内血就不会渗出。当然这还没完,我不能放过阿凡提,他太jian诈了,您晓得他对我要求什么么?他要您头上的金塔!哈哈!这可真是可笑,他以为这是纯金的,其实呢,这不过是镀了薄薄一层纯金的铜塔,它看起来如此bī真只是因为在镀金之前还绕了一圈金线——您看,多余的金线我用来给婚衣绣了些花边——所以这玩意绝不比他套在羊脖子上那些铜环值钱多少。而这个只想不劳而获的人,他竟然甘愿为了这个卖不了多少价钱的东西出卖自己的朋友,他可真是下贱得可以啊!噢,还有,哈哈,我还额外得到了他的帮助,那是他的qiáng项,他帮助了我们,等到我解决了那张人皮地毯,再让阿凡提带着您头上那金色的东西滚得远远的,就请您摘下您的嫁衣,我们已经结婚,您可不能让我睡地铺睡得没完啦!

米克正等在门口。他已经磨好了刀,从刀口磨到刀背。刀口必须锋利,同时他也不能让刀身上的羊羔油脂沾在了人皮上,这会破坏他所追求的完美。米克和阿凡提约定的暗号是鸟哨,听到敲门声,米克关上灯打开门,就等着阿凡提chuī口哨:第一声,大头准备进入;第二声,大头趴在了地上;第三声,脑袋就在刀下了。米克有些紧张,但决不是为即将发生的屠杀担心,米克对这个万无一失的计划十分有信心,对自己的刀法更有信心;他现在的不能平静只是因为他还没有想到应该如何庆祝胜利,他的兴奋令他几乎已经按捺不住要欢呼雀跃举行喜宴。

敲门了,声音很沉重,门也跟着敲击在晃动,很明显这是大头。米克告诉自己要冷静,尽管一切都将在他的预料中进行,他还是得保持清醒,这是最终成功的关键。他拉下吊灯的提拉开关,打开门。阿凡提chuī了第一声鸟哨——大头准备进入;第二声鸟哨——大头趴下了;第三声鸟哨——米克在听到第三声鸟哨的时候迅速放下了刀。一秒钟之后,他确信自己的刀已经割过了大头的大脑袋,因为刀接触到物体的位置的确是那只空无一物的脑袋从地面计算起的高度,一点不差。米克再也无法压抑自己,他仿佛能感受到剖开大头的身体时的快感和完成人皮地毯的制作的幸福感,所有他曾经梦想到的已经近在眼前,只差几个无关紧要的简易步骤。他打开灯,一瞬间被冲破黑暗突然而至的光线刺到了瞳孔,眼前尽是光圈,不得不闭起了眼睛。但这不妨碍到他的兴奋,那一刹他捕捉到了刀下的情景,尽管有些模糊,稀疏的头发和头发下的伤口还是存在的,这证明他的确成功了,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庆祝和善后。他果然开始庆祝,他听到自己的笑声正在逐渐扩大,仿佛充斥着整个挪威小镇,就像新年欢腾活动时镇子上的人一齐倒计时高喊时的响彻天空。米克努力睁开眼睛,他不能错过这个令人振奋的时刻。镇子上的人确实都在呼喊,他们的声音不比任何欢庆哭丧中的闹声小,而且完全不受控制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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