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老婆之歌_张悦然【完结】(16)

2019-03-10  作者|标签:张悦然


李:女人爱打扮?

笑:是天性。

李:女人不打扮?

笑:是朴素。

李:女人穿时装?

笑:现代美。

李:女人穿旗袍?

笑:古典美。

李:女人勤快?

笑:贤惠。

李:女人懒惰呢?

笑:……嗯是社会地位提高了!

对差异无限拔高的结果,是女性的特点被用来构筑特权碉堡,反攻传统男性秩序的制高点。她袭取了传统男性的位置,给配偶规定了一系列戒律,着力寻求支配对方带来的快感。在她的逻辑里,正因为社会是父权主义的,而女性是“非男人”,她就成了所有既定规范的他者,可以不顾正常的夫妻关系底线率性而行,把二元格局推向了不平等的另一边。从而,这段相声里出现了一个前被铺张的婚宴折腾得jīng疲力竭、后被刁蛮的妻子折磨得苦不堪言的丈夫,他同样是世俗生活真实的一面。

“上班gān事业,下班忙家务。晚上不能睡得早,早上不能起得晚。上班不许和女人讲话,下班必须早回家。喝酒只能进饭馆,抽烟全得蹲厕所”——这位丈夫的受气并非权威消除、父权中心制解构的正常结果。如果这也可以称为“女性主义”的话,那么反权力、反支配的逻辑也产生了女性作为被反的权力的模拟物和替代品的结果,象征秩序在这种情况下不仅没有撤除男女之间的藩篱,反而更加突出了其粗bào宰制的一面。如果说“气管炎”是良性的社会现象的话,那么在抽离了起码的人格互敬之后,它便迅速向着非家庭化的方向恶化。到了这一步,相声再也调侃不起了。

海德格尔用他哲人的明澈语言说过,连接男女两性的纽带必须使人和神结盟,在这种联盟中,两性的相遇将是值得双方庆贺的美事,而不是jī犬不宁的主仆关系。这使我想起笛卡尔的“惊讶”论,他说“惊讶”应该是两人世界里最基本的品质,应该是男人和女人每一次相遇时的感觉——清澈的、激情的,又是非占有、非支配性的。它越过男女之间的鸿沟,而不把异性虏为自己的客体,不攫取、占有或试图制服客体,却将主观性和自由留给你对面的人。这一部分常常浅尝几次便迅速被抛荒的jīng力,什么时候才能得到细水长流的开垦?

“五全丈夫”从人们的日常话语中消失已有很多年,当年走红的流行语“气管炎”也不常听到了。我时常回想颇具中国特色的“气管炎”现象,始终觉得有好多话要说。记得临唱《怕老婆之歌》前,姜昆还不忘叮咛李文华一声“要是看见我爱人来了就捅我后腰一下”,我很想说:希望天下的每一对夫妇都能这样幽默。

25.英国作家札记

卢德坤

【私爱作家之一:缪丽尔·斯帕克】

1.前天中坐在家里看电视,在戛纳电影节上,伊莎贝拉·于佩尔出来颁金棕榈大奖,她的步履十分矫健,披散下来的头发更可以突出她那刚毅的眼睛。我突然想到,我心目中的布罗迪小姐或者莉丝是否就是这副模样。你可以很快就给这类女人拍一张快照:偏执,在某个专业领域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缺少性生活,无力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可怕的心。鬼知道那样脆弱的手会gān出什么坏事来?

很多时候,一个人越是虔诚就越让人觉得不可理解。查·珀·斯诺称斯帕克是“一条腿不踩在土地的小说家”,莫非他在说斯帕克脱离了现实,行走在虚幻的云端?

布罗迪帮的女孩们就经常被指责缺乏“集体主义jīng神”,这和莉丝小姐神秘的捕捉猎物行动有着联系。《驾驶席》中比尔的第七层养生法道出很多“活在土地上的人们”的心声:“事物分为yīn和阳,在只为遵守第七养生法的人开辟的小屋后头还会有另一间小屋,那是为修生养性的人准备的。第七层养生法就是只吃各类植物,不多喝水。因为一天的小便次数是有所规定的,男人三次,女人只能两次。”但是莉丝小姐对这种养生法不是很感兴趣,她只想找一个与她“同一类型的人”,让自己死在他/她的手中。比尔不得不告诉她,第七养生法还规定每天必须有一次性生活,他和她虽然认识还没有多长时间,但是他们可以为了彼此的健康过一次性生活。

“你不觉得饿吗?”

“不,只觉得孤独。”莉丝小姐说。

“跟我在一起你就不孤独了。”

我有个朋友有过躺在chuáng上三个月的经历。起初他认为这并不是一个什么坏的事情,虽然他生了病不得不在chuáng上几个月,但是他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把之前买的大部分书籍随便读上一遍,不至于让它们躺在整洁的书架上太久。即使不想读书了,他还可以想很多事情,要知道,虽然我们都还年轻,但是在内心已经积累了很多yīn云,值得好好回顾一番。他似乎在做一个美梦。但是这样的梦他马上就很自觉放弃了,书依然躺在原来的地方,很多事情既然已经发生过了就让它像一片烟雾消失掉算了。他要应付很多现实的问题:受伤的部位正在发痒,大小便不方便,头发迅速地窜着,镜子中的他看上去很邋遢。更重要的是,他每天憋在房间里,似乎缺少了什么:几句恭维话,几个赞赏的目光,或者必要的自信——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惊奇地发现只要和外界一隔绝,他的内心就没有表演的能力了。郁闷开始生长。但是他又不能四处行走,只好拿了笔记本电脑,在网上聊天。有一天他缠着我介绍女朋友给他认识,他已经一口气泡了好多个,其中一个从广州给他打过很多次电话,起先他觉得很新鲜,后来厌烦了,躲着那个女人。“你要介绍那些有文化层次的。”他笑着说。

我介绍了一个朋友给他,但是不能肯定是否符合他的要求。他说几次聊天之后,那个女人果然有“文化层次”,她总是觉得自己很孤独。

“跟我在一起你就不孤独了。”他马上得意洋洋接了一句,同时在内心洋溢着一种成就感,不再让他感到自己一无是处。

“呵呵。”那个女人马上给他泼了冷水,“我说过一句话,马上就可以猜到你下面会跟我说什么话,没意思。”

2.《钢琴教师》被很多人看成一个典型的nüè恋事件。一个女人渴望一种变态的生活,这个说法本身就引起很多人的想像。见过一次斯帕克的照片,长得居然很“甜姐”,就是这样的容貌比较容易欺骗人。与此相对,艾里斯·默多克长得则尖锐多了。营造小说时,斯帕克总会留下一些罅隙,虽然像《布罗迪小姐的青chūn》这样的小说时间跨度很大,顾及到了很多事情,但是随着流畅的文字,读者们也跟着到底。斯帕克有个短篇小说叫作《你真该见识一下他那副邋遢相》,写一个家教特别严明的少女看不惯身边邻居、朋友和“情人”作出各种违背她习性的故事,她总是不自觉地在心中作出评价:“这个人很脏,那个人半点道德感都没有。”有评论者认为“她以幽默的笔调生动地勾勒出一个浅薄而自以为是的少女的形象”,我总觉得这样的论断过于一厢情愿。

评论家们在作家身上倾注了过多的道德想像力。我认为一个好的作家最基本也最重要的是尽量bī真描绘一个人,一件事物。它的前因后果,和它的来龙去脉。

站在这里的人如果不能确定自己身上没有半点污点,他/她就没有资格拿起石头……

斯帕克是扮猪吃老虎最成功的作家之一。她懂得玩弄花招。事实上,《你真该见识一下他那副邋遢相》中那位少女虽然刻薄了点,但是她所看见也的确是正在发生的,她为很多东西感到恶心:一个女人叫她的儿子别往卷心菜里撒尿,“去撒到草地上去吧”。或者一个青年因为她“什么事都不着急”而马上去找了另外一个茶餐厅的女人。

“我太傻了。”她想,“我竟然觉得自己和他们可以jiāo朋友,因为我赞成人人平等。”

我很喜欢斯帕克一个不太引人注目的小说:《死的警告》。一群老妇时刻感到死神就在她们身边,甚至就在自己的心里。她是斯帕克漫长的创作生涯中的第三部小说,故事一开始就陷入迷雾,作者好像在提醒读者们有一个类似阿嘉莎·克里斯蒂式的犯罪人物隐藏在一堆碌碌无为的平凡人当中,时刻在电话里重复一句话:“记着,你必定死去。”人们有自己的隐私:家庭,情感,遗产。每个“受害者”听到这样的话都感到世道不好,人身受到威胁。但是小说到了最后还是没有告诉我们一个具体的人物,究竟是谁在小镇里面到处打这样的一个电话。有一个老妇得出结论说:“或许是死神在跟我说这句话。”

他并没有欺骗他们,那句话说的也没错。这里不得不考虑作者斯帕克玩弄的花招:她把我们(也包括小说人物)引入歧途然后才告诉我们:那是惟一的一条路,除了走这里别无选择。这也是很多人说斯帕克狭隘的理由,查·珀·斯诺那句话还是最典型的:“一条腿不踩在土地的小说家。”而在另外一些人眼中看来:“她用天鹅绒手套隐藏尖利的爪子……”

在《死的警告》里面,一个在旁人看来是正人君子的丈夫担负着良心上的谴责,他有一个患老年痴呆症的作家妻子,又有个凶巴巴的老处女妹妹,另外他为自己克制不住的风流韵事感到“良心上”的自责。在他看来,妻子的小说虽然多少沉闷无聊,但是她毕竟是个“纯洁的人儿”。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妻子早就知道他的风流韵事,与他相似,她的情人甚至不比他来得少。

这个作家妻子还不忘发表一番自己的小说创作经验:

“人物。”卡密恩说,“过了一段时间以后好像支配了我的笔。可是一开始我总是陷入到混乱之中,我常常对自己说:‘啊,当我们开始欺骗的时候,我们织的是一张多么混乱的网啊,这是因为,小说创作艺术和进行欺骗非常相似’。”

“而在生活中。”他说,“一切都不同了。一切都好像是由天意在做主宰……”

人们更愿意相信生活的法则而非艺术的法则,小说家们在编完小说的世界之后还是要回到现实生活当中。因为稀少,所以我不免欢呼此类可爱的人们,虽然有时候看上去偏执得近乎可鄙,却懂得不必欺骗自己。说到底,谁会像伊莎贝拉·于佩尔那样,给自己的胸口来一刀?

只是为了告诫自己,在期望之中和学会遗忘妥协,后者才是救世的良药。

26.伊恩·麦克尤恩和“黑色喜剧”

面对麦克尤恩,我更愿意把“黑色”和“喜剧”两者断然分开。他的早期作品中,很多因素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来。这跟他涉及到的题材有关系,评论家一边赞叹着像《立体几何》这样的作品构思独特,别有匠心,一边又说很难找到明确的主题意识。这篇小说中,主人公一直重复的“广延性是意识的作用”究竟是什么?莫非只是一个怪异故事:一个丈夫厌恶自己的妻子,通过祖父遗留下来的日记的记载,重复一个不为人知的数学家所谓的“有一种平面是没有表面”的理论,最终把妻子像一个仪器似的折叠起来,最终使她消失在chuáng上。至此,他再也不必听妻子讲述冗长的梦境和无休止的争吵。小说中有个细节让人印象深刻:有一天,丈夫躲在卫生间里写日记,妻子来了例假,丈夫坚持写完之后才开门。后来终于开了门,妻子用鞋跟把他的脑袋给敲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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